落日坠于天际,绯红的火烧云将整个世界都染上了一层梦幻的光芒。
柔和的晚霞也透过半卷的帘子,一点点洒在了车中人的身上。
谢江雪睁开眼,先是闻到了一阵诱人的食物香气,然后肚腹非常及时地做出了反应。
“你醒了?”慕琉声走到车边,看到里头半坐起的人神情放松了下来,“身体怎么样?”
燃烧寿元的后遗症自然不轻松,仿佛四肢百骸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即便晕过去这么久也没恢复多少,现在堪堪能支撑住行走坐卧而已。
但谢江雪本人却笑得很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歇一歇已经好很多了。”
慕琉声还想说什么,谢江雪已经伸出了自己的手,“我闻到烤鱼的香味了,声声不带我去尝尝吗?”
慕琉声抿紧双唇,到底依着对方的意思没有多问,将人扶下了马车。
“哇,谢江雪你醒啦?你快来,你不醒谢声声就不让我吃鱼,非得等你醒了才行,快来快来。”坐在河边沐浴着霞光的权小白奋力招手,反应过来谢江雪看不见之后又大声说话,致力于用语言表达自己对美食的期待。
谢江雪这才想起还有个偷跟他们离开中州的权小白。
“他死气白赖地要跟着,我也不知道把他赶哪儿去。”慕琉声没好气地解释。
“罢了,这会儿让他走他也找不到去处,先带着吧。”谢江雪说着抬起头,“我昏迷了多久?我们现在是在哪儿?”
“东陵,九韶。”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慕琉声道,“我去最近的城池拿上了你要的东西后,打听到小夷山就东陵州的九韶城附近,两地离得不远,便驾车连夜赶路至此。”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河边,权小白和慕琉声搬了几个石头作为凳子,三人围坐在一起。
权小白一边等着慕琉声给他拿鱼,一边接连点头,“谢声声真的是一刻没停地在赶路,我坐车都快要坐吐了。”
慕琉声懒得理会他,自己动手将一条烤得最入味的鱼取了下来,握着谢江雪的手递给了他,“小心烫。”
谢江雪笑着点头,“谢谢声声。”
“我终于可以吃了!”权小白一看谢江雪拿到了鱼,便也立刻动手去拿,结果不小心碰到烧着火的木棍,被烫得吱哇乱叫。
慕琉声暗暗翻了个白眼,自己也拿起鱼吃了起来。
“小白,你初到修真界诸事不通,可以暂时跟着我们。”
谢江雪吃了几口鱼之后,开口对权小白说道,“若是未来你有了去处或者别的打算,随时可以离开。至于中州,短期内我没法送你回去,以后有了机会我会及时告知你的。”
权小白一点都不想回中州,他也不想离开谢江雪和慕琉声。
反正谢江雪人好,只要他脸皮够厚会撒娇,对方绝对不会狠心赶他走的。
权小白心中对此非常笃定,于是也不去争口头上的承诺,一边含糊应声一边插科打诨,“嗯嗯,那你们说我要不要改个名字啊?”
他还记得谢江雪通过一个姓氏就识破了他身份的教训。
“虽说修士无法踏入中州,可中州历史同样记录于《神起录》中,许多人对‘权’这个姓还是有印象的。”谢江雪想了想,“你对外倒是可以换个姓氏。”
“哎。”权小白眼珠一转,“那我跟着你们姓谢。”
他们三个人都姓谢,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谢江雪肯定更不忍心赶他走。
慕琉声两下吃完了自己的鱼,然后给火上的鱼翻了个面,说话言简意赅,“不行,不许姓谢。”
“为什么不行啊?”权小白不满意,“我们三个都姓谢,说出去大家都知道我们是一伙的,这多好啊。”
“反正不许姓谢。”
“谢声声,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这姓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跟着谢江雪姓不行吗?”
“不行。”
“……”
谢江雪坐在一边,嘴角噙着笑意听他们在旁争论,直到权小白脑羞成怒吵得都破音了,他才悠悠然开口,“一个姓而已,又不是真的,哪里值得争论这么久?”
“要不这样吧,”谢江雪语带兴味,“我瞧着声声你挺喜欢小白的,那不如小白就跟着你姓慕,怎么样?”
“谁喜欢他了?”
“谢声声不姓谢?”
两道疑问同时发出,谢江雪笑了起来,“为了方便在中州生活,我和声声才扮做兄弟的。声声本姓慕,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慕琉声。”
“琉璃明镜,金声玉振。”
“饱含着父母很好的期许。”谢江雪看向慕琉声,“以后就也叫回你的原名吧。”
慕琉声垂眸,“我从小天生地养,没见过父母,也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他们取的名字再好又有什么用?”
谢江雪闻言正想安慰一二,权小白却满不在乎地开口道,“一样一样,我母亲死得早,父皇,父亲活着跟死了也没差。你父母好歹还给你取了个好名字呢,我可比你惨得多了。”
“之前别人都是杂种杂种的叫我,直到宫里一个宫人养的叫小白的狗狗死了,我求着那个宫人把它的名字让给我,好不容易磨到她同意的。之后我逢人就说我叫小白,权小白,然后才有了自己的名字。”
权小白散漫无谓的语气中,谢江雪却看到了他身上蕴藏着的勃勃生命力。
这样的人,若是生活在正常的家庭中,应当是最受长辈疼宠一世无忧无虑的那种孩子。
慕琉声看着谢江雪露出的怜悯和温柔神情,方才装出来的可怜黯然差点装不下去了。
他自然不是真的伤心,从小都没见过的父母有什么值得他难过的?他只是想趁机让谢江雪心疼心疼他而已。
结果却被对面这个家伙破坏了。
该死的权小白。
谢江雪感觉自己左右的两个小可怜人生实在过于悲惨了,他想安慰下,可半晌不知从何说起。
总觉得轻飘飘的言语是无法真正抚慰内心的伤痛的。
这需要真正的共情。
“我的爹娘,是在我三岁的时候离开的。”
谢江雪柔和的声音出口,另外两人同时一怔。
“他们原本只是修真界的普通散修,却因为身负秘宝被人觊觎。”他缓缓说道,“在我三岁的那年,修真界散修联盟集全盟之力出手,逼问不成后虐杀了我爹娘,满门上下一百来人皆被他们屠尽,只有我活了下来。”
慕琉声忽然一把握住了谢江雪的手。
“我能活着,是谢家满门的修士齐力布下阵法护我,而在敌人破阵之前,父亲的好友,也就是师尊赶到救下了我,然后带我入道宗,收我为徒,给了我第二个家。”
“命运如此反复,让我落入绝境又予我新的希望。”
谢江雪的声音有些悠长,“可只要有一点希望,人便能顺着这点光亮不断前行,最终活出自己的人生。”
“我想我已经做到了这点。”他面向慕琉声和权小白,“我希望你们也能做到。”
“我会的,谢江雪。”慕琉声的声音低哑,“我会的。”
他后悔了。
他为什么要因那不值一提的私心去逼得谢江雪揭开伤疤?
他怎么可以让谢江雪难过?
权小白则是表达得更加直接,他一把抱住谢江雪,同时痛哭流涕,“呜呜呜对不起谢江雪,我不该老是拿我那对没用的父母说事的,我不是故意让你伤心的,我也没想到,我们三个人加起来都凑不够一对爹娘呜呜呜……”
慕琉声的悔恨被权小白打断,他冷着脸把人扒下来,“你爪子弄脏他衣服了,下来。”
“才没有,我手干净着呢。”
“就是脏。”
“……”
谢江雪本来确实是有点伤心的。
他是天生道体,自小跟随父母修行,所以那会儿已经记事了,从前发生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也是因此,那些痛苦和难过的情绪一直无法消散。
即便有过前世几十年的经历,他依然无法忘却从前。
只是此时听着身边打打闹闹的声音,谢江雪觉得心忽然松了松。
他摇头失笑,“所以说到最后,小白你到底要姓什么?”
权小白:“谢!”
慕琉声:“除了谢。”
慕琉声目光冷冰冰地盯着权小白。
最后还是权小白先撑不住了,“好吧,那我跟你姓慕。”
慕琉声闻言皱眉,他也不想让对方跟着自己姓,但看了看谢江雪后又放弃了反驳。
也行,总比姓谢顺耳。
“对了,谢江雪。”慕琉声压制住权小白后,忽然开口,“你父母的秘宝,不会就是你让我去山海阁取的东西吧?”
权小白撇嘴,“怎么可能,这么重要的东西能让你代劳?慕声声,你脸也太大了。”
他已经非常迅速地将称呼换成了慕声声,而且有些嫉妒地不去叫对方大名。
谢江雪微微一笑,“正是,辛苦声声了。”
权小白:“?!”
慕琉声从怀中取出一副较长的血珀珠串来,一百零八颗红豆大小的血玉珠个个晶莹饱满,色泽艳丽。
“这是凤凰血骨玉。”谢江雪将东西拿到手中,“我爹娘年轻时曾在南羽州游历,意外救下了一只受伤的凤凰,对方感念救命之恩,便抽取了自己的一条妖骨,并凝练融和心头血,制成此物赠与了他们。”
“凤凰血骨!这太神奇了。”权小白好奇地探头过去,“那它到底厉害在哪儿?为什么别人要来抢?”
“最独特的地方,大概是操纵使用此物无需灵力吧。”谢江雪将血骨玉串一点点缠到手腕上,最后两圈却没绕,而是任由其垂落在手背,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捻着其中一颗珠子。
“只需精血认主,便可随意使用。我爹娘一直没使用它,直到我出生之后,他们才将它与我绑定了。只要我不死,这骨玉便无法易主。”
只是此物的存在会给人一定的依赖性,谢江雪为了心无旁骛地修炼,便将它存放在了山海阁。
前世他堕入魔道,境界几乎可以比对修士修炼至最高的金仙境,自然用不到这东西。
这辈子,却是得用起来了。
“它的用处有两个,其一是空间灵器,每颗血骨都可以作为单独的储存空间,容量极大。其二,便是可抵挡太上境及以下修士一击。”
“每一颗,都可以抵挡一次攻击。”
灵虚境之上逍遥境,逍遥境之上太上境。
怪不得会引人觊觎。
慕琉声垂下眸,然后忽然看向权小白。
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地举手发誓,“我我我绝对不会起歪心的,不然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谢江雪失笑,“好了,声声你别吓小白。我既然当着你们俩的面说出来了,那就意味着我是信任你们的。”
“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不管是你还是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