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浔和叶清域听到这话后都是一愣，他们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谢江雪口中听到“求”这个字。
空气沉默片刻，谁也不知道在这短短一瞬云天雾想了什么，只见他持剑负于身后，然后闭上了眼，“退后。”
“遵少主命。”昆仑墟弟子齐齐低头退后。
三千道宗和山海阁的弟子面面相觑，在没得到上首命令的情况下，他们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而那些围观者看着禁制马上就要补全，心中顿时急了起来，又瞧着谢江雪此时精力不济，便想趁虚而入。
蔺浔长长呼出一口气。
然后他站到了谢江雪面前。
“谁敢擅闯，先问我山海阁。”
叶清域从始至终都是一眼不错地盯着谢江雪，见状眸光闪动，最后到底是让道宗的人上前和山海阁站在了一起。
其实他们总人数不多，而且年轻弟子为主，众人合力并不是没有胜利的可能性，可那是道宗和山海阁啊，他们以后还得在修真界混呢！
于是都踟蹰徘徊不敢做出头鸟。
而这一时犹豫，谢江雪已经将禁制彻底补全了。
隔着金光流转的禁制法阵，他捂着胸口笑了笑，“多谢。”
蔺浔看着他，“你要知道，这禁制不出一刻钟我们就能再度破开，而道宗前辈也马上就会到来。”
谢江雪抹去嘴角的血迹，“足够了。”
这句话之后，他便转身毫不犹豫地往洞府深处走去。
只留下外面一圈人凝视着他的背影。
而在小夷山秘境的外围，‘慕琉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猩红的一双眼有些贪婪地望着地上的几人。
其中就包括慕小白。
看看看着，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真想吃一个解解馋啊。
不过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今天还有比吃人更重要的事。
他周身魔气环绕，修为快速提升，抬脚便飞身往小夷山腹地而去。
谢江雪强忍着燃烧寿元之灵后浑身的不适，克制住自己想要即刻卸力休息的身体本能，脚下踉踉跄跄地往山洞深处走去，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摸索着山壁向前。
在走到一个岔路口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无间」
「苦狱」
「神泣」
三条路，旁边分别对应着三座刻着字的石碑。
前世谢江雪来此，是直接被那股浓郁魔气吸引被迫踏入了「无间」，这辈子他却是要主动走入。
他并非不好奇另外两条路上有什么东西。
可他不敢赌。
他赌不起。
现在他只想按照前世的路，亦步亦趋走完已经走过一遍的人生，救下所有他能救下的人。
即便再度踏入万劫不复之地。
谢江雪深吸一口气，仔仔细细地将那石碑上的「无间」两个字摸完一遍后，便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而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后，有人忽然从暗处现身。
慕殉抱着胳膊满脸不屑，“没想到没有了修为的谢江雪这么废，小小一个障眼法而已，居然真就骗过了。”
他抬手一挥，那石碑上的字瞬间变化。
谢江雪踏入的「无间」，变为了「苦狱」。
“听着就适合你这个天天想着救世的‘圣人’，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想当圣人，就先从走一遍这十八重极狱开始吧。”慕殉阴阳怪气，“希望你出来的时候不要太惨。”
“当然，死了最好。”
可惜即便是再不想承认，慕殉也知道，凭「苦狱」中那些试炼关卡让谢江雪死是不大可能的。
毕竟对方还掌握着一种恢复修为的秘术。
也罢，不急，等他彻底掌握魔种核心后，再找谢江雪算账也不迟。
就是希望对方到时候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不要太惊讶才好。
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慕殉神经质地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背着手大步走进了「无间」。
离开的最后一刻，他的目光落在了「神泣」的石碑上，眼底一瞬间闪过阴暗之色，然后又很快收回。
而他的身影消失后，外头石碑却又发生了变化。
「无间」还是「无间」。
「苦狱」和「神泣」，却悄然换了字眼。
*
一个月后。
东陵，浮光城。
城中西南角是生活困苦的贫民和流浪者乞儿的聚居地，随意搭起的棚户乱七八糟地遮住阳光，让这片地界纵然是白日也显得昏暗无比，除了住在这儿的人，等闲修士和凡人半步都不愿踏足此处。
这日却有两个穿着奇怪的人在此处盘旋许久，舔着自己手指的小儿在第三次看到他们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跑回家去找自己父母了。
娘，有拐小孩的坏人！
带着斗笠，帽檐压低严严实实遮住一张脸的慕小白：“……”
他转过头，“慕声声，肯定是你长得太凶了，才把那小孩吓跑的。”
和他装束相似的慕琉声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你怎么不说是你行迹猥琐？”
“你……”
慕小白气得都不会骂人了。
“别废话了，快找人。”慕琉声脚步不停，“这已经是第十二座城了，明天再找不到我们先就回去一趟，我有点不放心谢江雪。”
“我们这次出来好几天，也是到该回去的时候了。”慕小白摸着下巴，回完慕琉声的话后又回到了当前的任务上来，“这个找人的要求也太主观了，别说十二座城，就是走遍整个东陵州也不一定能找到啊，慕声声，你说那人是不是故意耍我们玩呢？”
“只有蠢货才会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慕琉声留下冷淡的一句话后，就抛下气得跳脚的慕小白独自往前走了。
“慕声声，你这样没礼貌师尊他知道吗？”
“……”
“打死他，打死他！”
“小杂种，瘸腿子；
有娘生，没爹养；
老鼠洞里打窝住，猪狗圈里刨食吃。”
“略略……哈哈哈！”
孩童清脆的声音伴随着不堪入耳的话语，听得刚走到这处的慕琉声两人皱起了眉。
“这群小孩也太过分了吧。”慕小白生气。
慕琉声却是看向那个被小孩团团围住的身影。
那是一个乞儿。
穿着一身破烂到完全无法蔽体的衣衫，头发枯草一般乱糟糟的，上面还粘连着不知名的污秽，身上更是不用说，没被布料遮住的部分完全看不出肌肤原本的颜色，只叫人觉得上面积累的泥垢搓下来怕是有一斤重。
那些小孩围着他，打在他身上的石头发出一下又一下的闷响，他却始终只是抱着头蹲在原地，动都没动过。
周围有不少坐在角落里的百姓，对这一幕却像是完全视若无睹一般。
慕小白终于看不下去了，拿起地上的一根木棍上前。
“走走走，快给我走，不然可别怪我的棍子不长眼打到人！”
慕琉声的面上没有多少情绪，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慕小白赶走了那些小孩，又蹲下身去询问中间那个乞儿的情况。
只是对方始终垂着脑袋不应声。
慕琉声从口袋中拿出一些换好的碎灵石，扔了几块到旁边看戏的一个混混怀里。
“跟我说一下那个人是什么情况。”
混混先是一愣，然后大喜过望地将那几块灵石迅速塞到怀里，没让周围的其他人看见。
“爷您想知道那小杂种的事？您是干什么的？是认识那小杂种还是有仇啊？”
慕琉声微微抬眸，斗笠下的目光淬着寒芒看向混混。
混混只觉得全身的汗毛在那一瞬间完全炸开了，他立刻歇下了所有打问套话的心思，规规矩矩地回答起对方的问题来。
“那小杂……咳，那少年没有名字，他爹是前头主城里的富家老爷，他娘，嘿，他娘是我们这条街上做那种生意的，来来往往不知道接过多少人，尝过滋味都说那叫一个……咳，也不知怎地，他娘某天忽然就被有钱老爷看上了，隔上些日子就会来我们这条街消遣消遣，然后就有了那小子。”
“不过那种有钱老爷一看就是家里管得严，出来随便玩玩而已，哪里会有真情在？更别说那位老爷家里还有两个正室出的公子呢，更不在意一个街妓生的贱种了。”
“不过那小子他娘以为能凭借着肚子里的种一飞冲天，于是就闹上了阔老爷家，结果呢？结果老爷不认，说自己根本不认识她，最后就叫家丁将人打回来了。”
“然后他娘也死心了，因为年老色衰没人愿意上门，就算有也是奔着欺凌她来的，走的时候也不给钱，自己活不下去了，就叫那勉强用剩饭喂大的小子出去偷东西。”
“呶。”混混朝那人觑了眼，“那小子的腿就是他五岁时偷东西被打瘸的。”
“街上这些伙计邻居都是穷苦人，家里本来就没几个吃的，还叫那小子偷过几回，没亲自动手把人打死就算是有良心了。”
“爷我斗胆劝您一句，如果您不认识这小子，可千万不要和他扯上关系，他娘半年前就是被他用一包老鼠药毒死的，这小子就是个天生坏种。”
混混的话被慕琉声停在耳中，面上没有任何同情不忍，抑或仇视鄙夷的表情。
他的眼中甚至浮现了一抹难得的喜意。
出生卑贱微末，秉性低劣不堪，闻者嫌恶，见者唾弃。
这就是他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