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当天下午金乌一族便邀请大风族以及城中有些威望的人在海边的祭台集会。
原本以为大风族丢了这么重要的人物,肯定会闹得鸡飞狗跳,也极不情愿配合,谁知他们一族竟莫名十分安静,事情莫名顺利。
金风城海边的祭台,是城中以打渔为生的种族们祈求海上风调雨顺之用,东临无边大海,背靠苍山,祭台高阔,占地广,视野颇好。
此刻,祭台上下都站满了人,最上方除金乌族长之众外就是大风一族的撑权人大风元知,金乌啸俞的九个儿子依大小站成一排,堪是惹眼,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威武有之,斯文有之,粗狂有之,玉树临风亦有之。
与之一比,大风一族就多少有些寒碜了,人口凋零,气势也弱之大半。
其它零碎小族都分列两边,各为其主。
看热闹民众,便大多站在下方,乌央央一群,或翘首以盼,或玩味静观,或窃窃私语,或恨不能两族族长当场大打出手才叫过瘾。
南乔随凤凰傲忆晚一些到,看到就是这样一个场面。
人,实在是太多了。
两人肩并肩顺着百级台阶拾阶而上,两侧的议论声沉默须臾后山呼海啸般的谈论起来。
其中有一个声音极为刺耳,以至于南乔一下就听到了,他说的是:“精卫南乔怎么和少君殿下搞到一起了?”
“搞到一起”四个字南乔极不认同,便扭头飞了一眼刀过去,那人一愣,缩到了人群中去。
到祭台上方,与金乌大风二族寒暄时,南乔着重观察了大风元知的表情,他除了有点不开心,好似并没有多担心自己的处境。
这个时候人还这么淡定,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由于大风少易身体不好,朱雀子净押着乘坐软娇的更晚一些,软娇抵达,人群自动散开一条更宽的路。
朱雀子净掀开骄帘,稍作迟缓大风少易微微向前倾身,只是他从娇中躬身走出来那一刹那,南乔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走出来这个人无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与之前懵懂胆小的少年不同气场,仿佛出来的一刻被某个强大的鬼魂上身了一般,他走姿从容,神情淡漠,一派十足的长者之气。
他在众人的屏息中从长阶的最下端,提着长衫下摆缓缓登上最高点。
走到他们跟前,并未向任何人作揖行礼,而且微微对着金乌啸俞颌首示意,金乌啸俞微微一怔,他再意味深长地扫过南乔的脸。
最后从容不迫地转身前向百家种众,腰杆笔直道:“我是金乌泽苍,所传非虚,我的确是借尸还魂。”
死一般沉寂过后,台下一片哗然。
金乌族众大怒想要冲上台来,手中的刀剑都抽得七七八八,大风族早有准备,两方推推搡搡间似乎马上要开启一场大规模的恶战。
金包啸俞脸色极差,不可思议地死死盯住大风少易,从他的眼神中南乔捕捉到一丝迷茫,似乎他也有些弄不懂眼前这名少年到底是装的,还当真是自家的长者借尸重生。
金乌尚一到尚九,一个个脸色铁青,握得手中的兵器咔咔直响,不约而同地盯着自家父亲,似乎只要父亲一句话,他们立刻便能取某人……不,是某族所有人的狗命。
与金乌族一家义愤填膺不同的是大风元知,他得意地背着手,大度指挥族人道:“莫要伤了人,他们也是一时糊涂,弄清事实就好。”
只有凤凰傲忆在一片呼喝与怒骂声中,抱着手臂轻轻嗤笑:“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南乔险些被气笑了,她活了两世头一次被人这样戏耍。
生气之余又十分佩服他,这人怕不是什么人格分裂吧,怎么做到在懵懂少年与深沉老者之间来回无缝切换的?
这时,大风少易又将矛头对准了南乔:“昨晚半夜我被这位姑娘绑去,权宜之计我便与她周旋,至于姑娘曾对我出言不逊以及百般……,全当这位姑娘无心之举,老朽就不予追究了。”
在场的人一半以上都知晓南乔的身份,自然也对她曾经的恶劣行径有所耳闻,传到金风城都不知翻了几个版本,怎么样的出言不逊,百般又如何如何,大家心中的猜测定然比带色小话本还要精彩。
他话说一半留一半,给人无限遐想,当真高明的紧。
金乌尚九这两天同乔接触得多些,言语中不免袒护:“你少胡说,南乔姑娘不是那种人。”
大风少易不急,缓缓道:“九公子又如何证明我说得是假话?”
这时下方有一人声道:“肯定不是假的,谁不知道精卫南乔好男色,咱们这位……”他大概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这副长相,岂不是正对精卫南乔的味口?”
此言一出,大片附和之声。
南乔沉默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猜得都没错,她也确实捏了几把。
只是她这相一沉默,下面更兴奋了:“看,她不说话了,想必是被说中,心虚着呢?”
“啊?”南乔终于从看错人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抬手指了指自己,“我心虚?”
“难道不是吗?你看到好看的男人就迈不动腿,死皮赖脸也要上去摸两把,遇上不比你厉害的还会用强的,众所周知。”
“……”南乔一阵无语,这个众所周知怎么连她本人都不清楚呢,果然传到这里已经到了相当离谱的程度。
南乔摆摆手,用十分友好的语气说:“大家误会了,我沉默不是心虚,是吃惊。”她身前走了两步,来到大风少易面前盯他,“吃惊一个人怎么会有两副面孔?”
大风少易还板正地端着,眨眨眼混不在意,仿佛笃定没人会相信她。
南乔一笑:“昨晚你见事情败露,便宽衣解带试图□□于我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正经样子。”
编呗,谁不会,别人给她泼脏水,她从来都是直接泼回去。
南乔又向来会胡说:“纵使我名声并不好,原则还是有一些的,比如我从不碰老头,无论是人老的还是心老。”她笑笑,“昨夜你发现被我捉来,很快猜出了我的身份,自然也知道我曾与大风族的过节,生怕我会杀人灭口,大概因此想献身给我吧?”
都是趟过大风大浪的人,大风少易不怒也不急于狡辩,只是用冷冷可怜眼神地扫过她:“姑娘此话……恐怕没人相信,如果这样说可让姑娘开心,老朽无话可说。”
问题抛给了大众,而大众心中早有判断。
正在这里,天空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鸟鸣,同时掀起股强劲的怪风,圈人在场大半的人都差点迷了眼。
凤凰傲忆抬手微微摭了摭眼前,赞道:“做得不错,绝影。”
话音一落,只见绝影以巨鸟形态安安稳稳地落了地,不过他嘴边叼着一个人。放下这人,又鸣两声,便化成了幼鸟形态,扑棱着翅膀站在凤凰傲忆肩上。
落地这人衣衫褴褛,极其瘦小,刚刚飞得太快太高,估计是吓坏了,也搞不清楚这是哪里,正趴在地上到处乱摸。
对,就是到处乱摸,乱摸是因为这人根本就是一个瞎子。
倒不是天生的瞎子,从他手脸以及眼上可怖的伤痕可以看得出,瞎之前遭到怎样非人的对待。
乱摸一阵儿,当然摸不着什么,他慌了坐在地上大叫:“姑娘,姑娘你在哪里?”
“在这儿在这儿。”朱雀凌青喘着粗气从人群中挤出来,“几个闪身便来到高台之上。”她掐着腰,“我说殿下,你们家绝影太小气了,让我坐坐怎么了,叼着人就飞,追都追不上。”
凤凰傲忆一笑,颇为愉快地给绝影撸了一把毛。
瞎子朝朱雀凌青的方向爬:“姑娘,这是哪里?你带我来哪里了?”
南乔蹲下来,拍拍他,示意他可以不用紧张:“自然是见你的旧识,也可以说是……你父亲的养子。”
不知有没有人注意到,自从瞎子登场之后,处变不惊的大风少易脸色瞬间泛了白,眼神中也再无半点方才的慈爱。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他在哪里?”瞎子突然就无所畏惧一般,站起身来四处摸打,嘶吼尖叫,一声比一声高亢,愤怒也一阵高过一阵。
朱雀凌青好心指引:“在你左手边,十步之遥。”
瞎子果然摸了过去,众人面前大风少易想躲又不能躲,很快被瞎子精准地抓住了袖口然后是衣摆,一手布满伤痕的脏手摸到他领口,再顺着脖颈摸上他的脸。
坏就坏在大风少易需要在民众面前维护他德高望众老者的模样,即不能恼也不能怒,僵硬地挺在那来,气色看起来更不好了,随时会嘎掉的样子。
瞎子在他脸上乱摸了一阵,手指特别在他一又眼角上流连许久,随后便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变成这样了,你竟然变成这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包括金乌与大风两族在内,全部一头雾水,只觉得这来历不明的瞎子是疯了不成?
瞎子大笑过后,刹那间止住,揪起大风少易的衣领,恨不能将他提起:“鬼车河邦,今天我们就一起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