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旗不倒,阵地不失。
苏定方看着浴血奋战,摇摇欲坠的郭孝慎笑了,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每一次打战都可以说是一次生死离别,这样的再相逢怎能让人不心情愉悦。
更何况郭孝慎此战身负重任,可以说是决定这一战胜负的支点,突厥人的进攻犹如惊涛骇浪,如果不是郭孝慎像不断被海浪冲击而岿然不动的礁石一样率军死死的钉在这里,消耗了突厥人的士气,迫使阿史那贺鲁改变了战法,也就没有苏定方后面的率军出击,以少胜多,现在看到郭孝慎还活着,苏定方又怎能不欣喜。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有潜力的将士很多,但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可能成为将军,苏定方肯定郭孝慎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其他的将士也开始在裴行俭的安排下救治收拢伤员,这战一打就是一天,现在天色已晚,又时值十二月的寒冷天气,如果不及时救治不知道有多少艰难幸存下来的将士熬不过这个夜晚,要知道这些人都是经历过数次战争的大唐安西军精锐,苏定方损失不起他们,这也是苏定方赶紧带人回援的一个原因。
在救治的过程中,追击阿史那贺鲁的任雅相和萧嗣业也陆续带军回来,他们乘胜追击并没有追到阿史那贺鲁,阿史那贺鲁在突厥大军溃散之后早就利用自己熟悉此地的环境逃了开去,任雅相和萧嗣业人生地不熟,最终追击无果而终,无功而返。
苏定方战前的策略是擒贼先擒王,现在没有抓到阿史那贺鲁等人,苏定方他们也就不敢放松警惕,今天这一战唐军算是用意志胜过了突厥人,但突厥人活着的人数依旧是唐军的几倍,明天睁开眼又是新的一天,新的一战的开始,今天是今天,但战还没打完,还远没有到旗开得胜鸣金奏凯的时候。
还有就是因战伤残的士兵也都需要送回到后方,苏定方也需要安排即将返回的人马。
夜里的篝火旁,将士们也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的将士在擦拭自己手中的长刀,有的在修补自己身上的铠甲,有的在吃着手中的马肉,今日一战不管是唐军还是突厥人,皆损失了不少的战马,现在这些战马就成了将士们的口粮,行军在外,风餐露宿是常事,马革裹尸也是宿命,大家没有自怜自艾,多愁善感的闲工夫,明天能活下来才是大家的目标。
突厥人处,虽然突厥大军被唐军击溃,但还是不断有部落首领在收拢自己的部下,唐军人生地不熟不知道他们会躲在哪里,突厥人自己却摸得门清,再者大家都是部落人,凑在一起活下去的可能性更大,这样在夜里大部分的突厥人也找到了自己逃跑的可汗阿史那贺鲁,虽然人数并不太乐观。
这些突厥人重新聚在一起,心中早就没了战前的斗志昂扬和踌躇满志,不说十姓部落的首领,就是阿史那贺鲁自己也才从被唐军追杀的惊魂未定中走出来。
阿史那贺鲁不明白,自己倾突厥之力举十万大军来静候千里迢迢,舟车劳顿的一万唐军,战怎么就能打成这样?一击溃败,自己也惶惶如丧家之犬,是自己的战术有问题吗?没有啊,唐军步骑分列两阵成掎角之势,自己派兵攻打明显更弱的唐军步卒,想着肯定摧枯拉朽击败这些步卒,要知道自己前后投入了三万步骑,谁能料到却被唐军步卒硬生生的守了下来,然后就是唐军骑兵对自己的突袭,自己身边至少五万大军,也被唐军一万大军冲的稀碎。
战,是怎么打成这样的?攻,攻不进去,守,被打的稀碎,阿史那贺鲁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尤其是他还折损了自己的一员大将都塔达干,以及跟随都塔达干的一众精锐。
这时候阿史那贺鲁再想到自己战前和十姓部落的承诺:击败唐军,然后杀入大唐的城池,女人,金银,牛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现在却是这样的惨淡局面。
同样聚在一起的十姓部落的首领一样身上带伤脸色晦暗,他们看着阿史那贺鲁的眼神也有一些捉摸不定,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现在阿史那贺鲁在众人眼中就差不多是这样的角色。
战打到了现在,明天该怎么做还是需要商量的,打战不是吃席,肯定不能吃完了摸摸小嘴就拍拍屁股走人,且不说能不能聚是一团火,对唐军形成反攻之势,但散开肯定都不是唐军的对手,与其被各个击破,现在突厥人能做的就是一起商量着来,毕竟还有大汗在上首坐着,虽然状态略显狼狈。
只是阿史那贺鲁此时心思莫测,虽然十姓部落的首领都在安静的等他表态,他听着帐篷外的士兵喧嚣声,还有不远处曳咥河的河水流动的冲击声,阿史那贺鲁的心境就更乱了。
在一片动静鲜明中,十姓部落的首领的耐心几近耗尽,吃了败战本就让人心浮气躁,现在阿史那贺鲁又是一言不发,难道就没有一点可汗该有的担当吗?
到底明天的战该怎么打?
最终阿史那贺鲁还是没有背水一战的勇气,突厥十万大军,军容齐整的时候尚且不是唐军的对手,现在突厥新败,士气低落,应该休养生息一下,唐军却是士气正盛,兵锋正威,突厥人退避三舍才是正理。
阿史那贺鲁话是这么说,十姓部落的首领怎么想却是另一回事,这很明显就是阿史那贺鲁因为吃了败仗,所以怕了,开始畏惧唐军,不敢打了。
不过既然阿史那贺鲁作为可汗都这么说,十姓部落的首领自然也没有请战的想法,阿史那贺鲁怕,他们也怕,这其实也是他们的心里话。
话说到这里,十姓部落的首领也开始相继离开,在离开阿史那贺鲁的牙帐之后,十姓部落的首领又默契的各自分成了两拨,五咄陆部和五弩失毕的首领到底还是和不到一起,现在走出帐篷,他们之间还有自己的小会要开,阿史那贺鲁是可汗,开大会,但他们各自的五姓部落也有自己的小会,不是可汗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们这里的动静也躲不过阿史那贺鲁的关注,看到十姓部落私下里开会阿史那贺鲁的脸色又是一沉。
虽然他知道这本来就是十姓部落的习惯,但现在这种时机五咄陆部和五弩失毕这么开小会还是让阿史那贺鲁有了隐忧。
为啥?
因为阿史那贺鲁折损了自己的大将都塔达干,折损了都塔达干率领的阿史那贺鲁本部精锐,这使得他的实力严重受损,已经缺乏了对十姓部落的威慑力,不然刚刚的大会上阿史那贺鲁就应该追究五咄陆部和五弩失毕的首战不利之责,如果不是他们连一个小小的唐军步卒阵地都攻不下来,自己怎么会改变战术,让唐军骑兵抓住了机会?但此战中阿史那贺鲁的实力受损最为严重,也就没有提及这件事。
这就是突厥人的部落,阿史那贺鲁虽然被各部尊为可汗,但这是因为阿史那贺鲁的部落实力最强,他靠实力遏制十姓部落,而不是因为权利集中在他手中,这也是阿史那贺鲁想要借此战消耗十姓部落实力的目的。
现在他的实力受损,这样的遏制力也就开始减弱,之前不放在眼里的五咄陆部和五弩失毕联合也开始成了他的隐患,所以现在的阿史那贺鲁是内忧外患,万一明天再一战,他的实力再受损,十姓部落对他分而食之也不是不可能,这就是部落的生存方式。
尤其吃败仗后现在是阿史那贺鲁心思最敏感的时候,他总觉得十姓部落的首领刚刚看他的眼神就有问题。
阿史那贺鲁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冒险,这时候的他已经是内外交困,前狼后虎,他的敌人不只是唐军,还有在他身后虎视眈眈的突厥十姓部落,受伤的猛虎也敌不过群狼,自己需要养好伤之后再说其他。
于是在这个夜里,阿史那贺鲁丢下十姓部落的突厥人,带着自己的部众偷偷地跨过了曳咥河,然后就扬长而去。
等十姓部落的首领得到可汗私自逃走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阿史那贺鲁这一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把十姓部落的首领玩了个目瞪口呆,前一刻可汗还在跟大家商议应对唐军的事,下一刻可汗已经溜之大吉,好一个瞒天过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难不成是指望自己等人单独对抗唐军?
五咄陆部和五弩失毕的首领来到阿史那贺鲁已经空荡荡的大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脸色,战前是阿史那贺鲁集合大家打这一战,本来按照突厥人的习惯打不过唐军可以跑,可以和唐军周旋,反正唐军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突厥人逐水草而居,哪里有牛羊哪里就是落脚地,等到天气冷了,大雪封困的时候,唐军自然不攻自退,这是以前突厥人已经用过数次的经验,是你阿史那贺鲁把大家集结起来,说是举突厥之力打败唐军,然后去抢金银美女,这时候你倒悄默声的就跑了?
所以在第二天的时候,苏定方还准备整军进兵,走出不多远的距离就看到一众突厥人远远地就举着一杆白旗向着唐军走了过来,是突厥人来投降了?
苏定方马上着令裴行俭前去查看什么情况。
裴行俭一会儿的功夫回来说这是突厥五弩失毕等五个部族的首领携众来降,并且带回了五弩失毕五位首领的弯刀,这是突厥人为了表示投降的诚意,表示自己没有和唐军再起刀兵干戈的想法。
苏定方才知道突厥人这的确是来投降的,但裴行俭也说了前来投降的只是突厥十姓部落的五弩失毕五个部落,阿史那贺鲁这个可汗和五咄陆部什么情况苏定方还不知晓,也需要了解一下。
很快五弩失毕的五位首领就来到了苏定方的近前,几人齐齐右手贴胸表示对苏定方的恭敬和请罪,苏定方也是笑着扶起了诸人。
苏定方道:“西域诸部本该安居乐业,阿史那贺鲁早年也已归附我大唐皇帝,但在我先帝驾崩后,阿史那贺鲁背信弃义,背叛我主,兴兵作乱,妄图自立称汗,我主圣上早就修书与他,希望他迷途知返,但他依旧不知悔改,这才有了我等的讨伐天兵,你等与我等其实皆在圣上之下,不该刀兵相见,我们的利刃不该是指向彼此,而是该分置牛羊肉,西域的土地不该侵染鲜血,而是该共饮美酒,现在你等可是知错?”
五弩失毕的首领皆是汗颜道:“将军,现在我等已经知错,本来我等也不想做出叛乱宗主之事,但阿史那贺鲁部族势大,胁迫蛊惑我等不敢不从,这才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现在我等皆来将军处负荆请罪,还愿将军责罚我等,我等皆无怨言。”
五弩失毕五部族在阿史那贺鲁遁逃之后还是觉得投降才是自己的唯一出路,苏定方看到五弩失毕来降也就说明了唐军攻打突厥的原因是阿史那贺鲁的背信弃义,早年归附了太宗皇帝,却在太宗皇帝驾崩后起兵反唐自立为沙钵罗可汗。
接着苏定方询问起了五弩失毕首领阿史那贺鲁的去向,这才知道阿史那贺鲁这个突厥可汗昨晚已经连夜渡过曳咥河逃亡而去,而问起五咄陆部的消息,五弩失毕的首领脸色尴尬,因为五咄陆部的人也离开了这里,说是已经南下去投降同样向突厥进攻的阿史那步真,五咄陆部和五弩失毕两方有宿怨,虽然已经决定投降唐军,但因为二者不和,即使是投降也不会选择和对方在一起,五弩失毕选择对苏定方投降,五咄陆部就选择了南线的阿史那步真。
这样苏定方也就知晓了所有的消息,阿史那贺鲁遁逃,五弩失毕向自己投降,五咄陆部向阿史那步真投降,这也就意味着战打到现在就算是打完了,所以接下来是该凯旋收兵还是继续追击阿史那贺鲁是一个问题。
刚刚苏定方已经告诉五弩失毕的首领说大军是为阿史那贺鲁的背信弃义而来,自然也就没有放虎归山的道理,所以苏定方还是决定要把阿史那贺鲁这个罪魁祸首缉拿。
在询问五弩失毕首领阿史那贺鲁的遁逃去向之后,知道他可能去往邪罗斯川,也就准备率军前往,但在这之前苏定方还需要把眼下的战报送回到长安,战打到现在就算是结束了,他知道李治一直在等他的消息,所以苏定方马上写好战报,然后安顿裴行俭亲自回长安报信,顺带着把昨天一战中受伤的将士们也带回去。
临行前苏定方慎重的嘱托自己的学生说皇上因为此战在朝堂担负着很重的压力,所以裴行俭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长安,把胜战的捷报送到皇上手中!这件事不要借与他人之手,裴行俭要自己做。
裴行俭也是认真的点头,他自然知道朝堂上有很多大臣并不同意皇上打这一战,也并不同意自己的老师苏定方做这一战的统帅,皇上有压力,自己的老师何尝没有?所以他更知道这一封捷报的重要性。
做好这一切安排之后苏定方就带着任雅相和萧嗣业向着阿史那贺鲁遁逃的邪罗斯川而去。
裴行俭也开始准备回程之事,昨天受伤的将士们也知道突厥可汗遁逃之事,知道大唐这一战算是打胜了,也都开始欢呼起来,包括受伤的郭孝慎。
于是在长安城一个寒冷的夜里,城门早已经紧闭,负责守成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