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的意思,妾明白。”燕虞黯然道,“她是放心不下流珠儿。”柳如岚崩后,如果皇帝不再立后,那么太子登基之后,后宫之中身份最高的两位——如今的太后王氏和太子妃谢氏,俱是世家女,恐怕世家势力会死灰复燃。
“善。”皇帝笑了一下,又带出了一连串的咳嗽声,“你退下吧,这几日,准备准备。”
燕虞心中了然,她再次行礼后离开了未央宫。
元光三十年冬,皇帝立德妃燕氏为后。年后,帝病重,下令太子监国。
皇帝封了新后,这宫里头一个不高兴的就是太子妃谢昕月。柳如岚封后她不觉得有什么,毕竟那是太子的亲母,自己正儿八经的婆婆。可燕氏算什么呀!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元敬皇后的跟屁虫,却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几年前燕虞在长乐宫里提到子嗣之事的时候,话虽未出口,但谢昕月已觉得她逾矩了,但考虑到柳如岚的态度,她还是做主求了皇帝,最后皇帝赐了苏承徽入宫。
如今正经婆婆走了,待太子一登基,后宫怎么样原是自己说了算的,王太后虽是长辈,但到底隔着辈呢,不好管太多的。燕氏这一封后却不一样了,嫡母管教儿媳妇天经地义!
于是太子下朝后,谢昕月便端了一碗银耳羹道书房来,柔声道,“殿下喝口汤,歇歇神。”
唐瑄给面子的接过来喝了一口,谢昕月忖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圣人病的这么重,怎么突然想起来立后了?况且妾听闻从前德妃娘娘向来是跟在元敬皇后身后的……”
话没说完,就见唐瑄脸色变了,谢昕月立刻收住了话头,却见唐瑄一个眼神看过来,如同一盆冷水对着自己兜头浇下,浇了个透心凉。
唐瑄将手中的瓷碗往桌子上重重的一磕,“这就是谢氏女的教养?!”
谢昕月心里慌了,面上也不自觉地带了些惊惧的神色来,她连忙跪下请罪,“殿下恕罪!是妾逾矩了!”
唐瑄面色冷然,“以后休要再让吾听到你对母后有什么大不敬的话!”说罢,他拂袖而去。谢昕月跪在地上,浑身发冷,好半晌,才低声唤宫女把她扶了起来。
谢昕月提心吊胆了半个多月,好在宫中并无风言风语,她心中石头方才落地。可太子着实是恼了她,自那之后,太子便不曾再见她一面。而两个月后,苏承徽有孕的消息传来,更是让她心中苦涩,知道自己着实是走了一步错棋。
燕虞自然是不知道东宫里的这场风波的,只是她在知道了苏承徽有孕之后,便把太子妃和苏承徽都叫来关心了一下。苏承徽倒是落落大方,不见一丝羞涩,但燕虞却觉得太子妃对自己好像有些畏惧,说话行动间都有些小心翼翼的,有些奇怪。她哪里想得到是太子妃想在太子跟前给自己上眼药不成,反被训斥了。
说实话,皇帝立燕虞的时候,前朝不是没有反对之声的,况且如今是太子监国,不少人往唐瑄那里试探,没想到全都被顶了回来,显然太子和皇帝是一条心的,这才熄了下去。也就是谢昕月不知前朝事,才敢在东宫说那么一出。
元光三十一年四月廿六,帝崩于未央宫甘露殿,谥曰景皇帝,庙号太宗,太子唐瑄即位,改元承熙。此前八皇子九皇子俱已分封出宫入藩地,只剩十皇子以年岁尚小,暂留宫中。太后王氏封太皇太后,皇后燕氏封皇太后,贤妃李氏、修容魏氏、才人方氏俱封亲王太妃,丽修仪江氏封郡王太妃,各随子入藩王府居住,余无子妃嫔迁居慈宁宫。
太子妃谢氏封皇后,居翊坤宫,良娣赵氏封昭仪,居昭阳宫,承徽苏氏封婕妤,居重华宫。
太皇太后亲自跟新皇求了恩典,将冷宫之中的王采苹放还归家了。
唐瑄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大朝会结束后来慈宁宫请安的时候,说起这件事,燕虞不由得有些恍惚。她早就已经忘记王采苹长什么样子了。
“圣人宽宏,在家里总比在宫里好。”燕虞感叹道,王采苹有个护着她的妹妹,想来回家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差。
唐瑄忽然摆摆手,邓丰明这个侍奉了两朝帝王的人精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带着人退了出去。
燕虞有些疑惑地看着唐瑄,却见他脸上竟露出一丝踌躇的神色来,她微微正了正身子,等着唐瑄开口。
“母后,其实……阿娘走之前,曾同儿说过,她求了阿耶立您为后。阿耶当时虽然答应了她,但并不情愿,她担心阿耶会反悔,所以她要儿在她走之后提醒阿耶。”唐瑄缓缓说道。
可先帝仍是将此事捱到了最后关头,迫不得已的时候。显然,这父子两人都没有遵循柳如岚的意愿。
燕虞有些摸不清唐瑄此时说这些话的意思,因此她谨慎地没有开口。
“母后,您会怨儿吗?”唐瑄望着燕虞的眼睛,那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诧然。
“圣人怎么会这么想?”燕虞在惊讶过后,不由得露出一丝气恼来,“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觉得我会心里怨愤,是吗?”
唐瑄抿着唇,不说话。
“你这样子,倒叫我想起你小时候来了。”看着他的样子,燕虞心口憋着的那股气缓缓散去,她叹了口气,“是当皇后还是当妃子,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早前先帝将十皇子交给我,就说明他从未想过立我为后,可二娘却早早就将宫务交给我历练,是二人有了分歧。二娘是信任我,她始终都不放心你和欢娘,所以她要给我权力,来保护你们。”
正如当年十皇子虽然养在了瑶华宫,却并未记在燕虞名下,这是景帝对柳如岚的妥协,所以最终,哪怕拖了三年,他终是立燕虞为后。“过程并不重要,只需看结果就是了。”燕虞道。
“如果您不生气……”唐瑄收回了目光,转向面前的茶杯,就放佛杯子里的茶叶忽然发生了什么奇妙的变化让他移不开视线,“那您为什么叫儿尊称呢?”
燕虞眨了眨眼,忽然有些啼笑皆非,她站起来,宽大的袖袍拂过绣着金龙的龙袍,将年轻的帝王像小时候一样拢在怀里,“流珠儿,这么大了,还跟姨娘撒娇啊。”
唐瑄把脸埋在燕虞层层叠叠的袖袍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儿没有。”
燕虞拍拍他的背,“行了,姨娘还有个事问你。”
唐瑄直起身子,面上神色恢复正常,又像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了。
“你和谢皇后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已经有两个月不曾临幸翊坤宫了。”燕虞重新坐了下来,“我知道你不想让皇后生下嫡长子,可如今你新登基,前朝尚不稳当,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做的。”
“姨娘放心,儿心里有数。”唐瑄道,“她口出狂言,至今不思悔改,恐怕还需旁人提点一二。至于孩子……”他默了默,“儿在广陵时,曾机缘巧合遇见过医圣传人张云邈。张大夫曾言儿天生不足,如今虽保养得宜与常人无异,但恐子嗣艰难。所以后来儿去求了阿耶,将欢娘封为卫王。”
燕虞这才明悟,原来唐瑄这么早就已经开始在为妹妹铺路了。
“儿不欲再选妃入宫了,此事还需姨娘帮忙。”
新帝登基后大选是惯例,皇帝不可能在这时候说因为自己身体不好所以不选,只能由燕虞开口。正好前些日子乌蛮异动,大概是觉得帝位更替,王朝有所动荡,一直有小股部队扰边挑衅。
没过几天,皇后的母亲陈国夫人入宫,不知道她对皇后说了什么,第二天,皇后就来慈宁宫请罪了。
“妾前些日子在圣人面前言语无状,母后虽不知,妾亦需自请其罪也。”
燕虞也没追究她到底说了什么,让春雨将她扶了起来,“既然知错,那日后勤加自勉便是了,无需挂怀。不过有件事吾要同你知会一声。”
燕虞见谢昕月坐好了,才接着说道,“圣人的意思,如今边疆不稳,宫中又有妃嫔有孕,明年的大选就取消吧。”
谢昕月未曾怀孕,燕虞的建议正说到她的心坎上,谢昕月好不容易才忍住内心的狂喜,绷住脸上的表情道,“母后所言极是,儿并无异议。”
于是大选就顺理成章地取消了。可惜的是,赵昭仪这胎并没有保住,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她早产了,生下了一位小公主,但小公主生下来便浑身青紫,任凭接生嬷嬷如何拍打都毫无反应,不到半柱香便殇亡了。
唐瑄对此早有预料,他没有责怪赵丽燕,反而赏赐流水似的送进了昭阳宫。有了皇帝的安慰,赵昭仪也很快打起精神,走出了丧女之痛。
承熙三年,朝局已基本平稳,卫亲王上折请战北戎。
“如今朝政安定,国库充盈,反观北戎,自上次入侵被臣击退后元气大伤,正宜趁胜追击,夺回幽云洲!”
唐瑄看着这道折子,里面“幽云洲”三个字一下子就把他击中了。
自前梁的灵帝将幽云洲割让给北戎,至今已有百余年了。幽云洲地理位置特殊,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这也是大雍此前总是被北戎骚扰边境的缘由。
没了幽云洲,燕北地势平坦,易攻难守,边军很难防备北戎的突袭。
此前不是没有人想要收复幽云洲,可北戎骑兵便是最大的障碍,除了唐玥,没有人能冲破他们的阵型。但如今,这一点已不是问题了,唐瑄意识到,如今就是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