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明话音未落，丁罗的目光就迅速转了过来，二人四目相对。

许久，丁罗咽了一口水，一拍桌子腾的站起身，大声嚷起来：“你我是老交情我知道，但这事没商量，说再多也没用！”

说完，他又跌回座位，拿起手机自顾自看了起来。

“用得着这么大动静？我只是想……”程明想辩解，声音也不自觉高了起来。

“别说了！”丁罗粗暴地打断他，用更大嗓门高喊：“我可不能放着这么好工作不去，跑到那么乱的地方当你们超市的收银员！”

这家伙在说什么？不过看来是没希望了。程明沉默半晌，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这时，一条消息在程明手机虚拟屏上弹了出来。程明漫不经心拿过来瞟了一眼，精神立刻高度紧张起来。

是丁罗发的。

【注意东南角那桌，很可疑。】

“老板！怎么水果还不上啊！”程明扭过头向柜台大声催促着。

回过头后，他立刻闭上了眼睛，冷汗出了一身。

就在他转头那一会儿，他顺便扫了一眼酒店的东南角，看到了两个白人顾客，一高一矮，正在打量着这边，倒是很常见的游客模样。

但他们可是程明的老熟人了。

妈的！从飞机上就一直跟着我，这两个花旗条子竟然还没甩掉……程明可以清晰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狂跳，但他没有将这份慌张表露出来分毫。

他迅速分析了现在的形势：既然现在还没动我，说明他们也不确定我的身份。只要我们的谈话不触及走私业务，他们就没法出手。

想到这，他面不改色放下手机，哈哈大笑起来，利落接上丁罗的话茬：“好！听你的！不当就不当，来听点音乐解解闷！”

“从迈克尔·杰克逊的里面随便选个吧！”丁罗边说，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透过半透明的屏幕，程明看到了丁罗的手游界面。

“你这个人真是！抽时间也多了解了解现代派音乐啊，咱这个年龄最流行的！整天听那些老古董！”程明忍不住笑着说道。

“现代派也分两派啊，是文化复兴派还是未来主义派？（文化复兴派：22 世纪 20 年代出现，以韩梦为代表的音乐人将大量乾国古典音乐元素加入流行音乐并将其体系化，在中产阶级以上的高素质群体中获得广泛追捧。未来主义派：22 世纪 20 年代末兴起，注重节奏旋律的规律性和新奇性，完全脱离地域文化规则的束缚，主要在蓝领群体中拥有广大市场）帮我定定成分呗。”丁罗也笑了。

程明抓了抓头，还是选择了丁罗最喜欢的歌。他对着屏幕说出了歌名，随后伸手拿酒瓶添酒——

手腕被人紧紧抓住了。

警察？程明倒吸一口凉气，快速思考着怎样脱身——

“不准放这首歌。”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程明这才发觉，抓他的手瘦骨嶙峋，布满皱纹。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端着水果盘，正恶狠狠盯着他的脸。

“不准放这首歌。”老人微微颤抖但坚定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是这里的老板。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国家和花旗国正处于战争状态吗？十多年前，我的儿子就是在随军迁移至月球玉兔海时，死在了花旗人的导弹下。”

“对不起老人家！我这就关上！”程明连连道歉。

“这里常有外国人光顾，我不说什么。但是国人不能忘了本！”老板娘放下水果盘，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望着老人远去的背影，程明又点着一根烟，低声说：“在我们那个州，有国家民族意识的人都是稀有物种。你知道现在那里书店哪种书最畅销？都是左翼书籍！”

“都差不多。”丁罗简单回了一句，随后轻松地呼了一口气。他通关了。

“你们这里也这样？”程明干笑几声，又吸了一大口烟：“盛世之时这样也就罢了，现在……在全世界都元气大伤，阶级矛盾愈加深入的时代，外敌、冷战，这些已经不能有效转移矛盾了。”

“无所谓。”丁罗终于将脸从虚拟屏上移开，面无表情地看着朋友：“我早就不在乎所谓的大义了，而且普通人在世界上如同沧海一粟，又能左右什么呢？要为自己而活。”

“你这傻眼镜，啥时候看得这么开了？”程明戏谑的说道。

“政府对凯特的处理是逮捕。”程明听到丁罗在说话，将目光从窗外移向丁罗，发现丁罗早已放下手机，脸色凝重地平视前方，继续说道：“但是月白会却让我们杀了他。”

“不通过国家法律审判就夺走一个人的性命，应该是想隐瞒什么秘密吧。但是如此践踏法律尊严的行为，”丁罗苦笑了一下，耸耸肩：“政府尽然竟然不追究。”

程明也沉下脸，再一次向窗外望去。沉默了一会儿，他开了口：“我记得凯特是你的偶像吧……好像是个绿能派。”

“已经不是了……”丁罗的声音变得很微弱，两眼无神地低下头：“多少年来，他一直为重启联合国绿能发展中心努力，在世界各国奔走呼号，为的是希望各国政府能不被月矿短期效益蒙蔽眼睛，重新走向联合，共同研究能源。这个，你我都知道。”

丁罗说着，猛的灌下一大口酒：“然后他堕落了。他来到乾国，在这里的 T.T.D 总部破坏基础设施，杀戮无数员工，只是为了偷窃α矿石。”

“α矿石？”程明觉得自己听错了。“就是超深开采中烂大街的那种α矿石？”

丁罗难受的点了点头。

可能是喝酒喝得太猛，他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开始摇晃起来。随后，豆大的泪珠涌出双眼，划过脸颊，呜咽声像大坝决堤一样汹涌而出：“他就死在我面前，我用身份识别器确认了好几次，错不了，就是他，凯特·阿尔弗雷德……”

程明抽着烟静静地陪着他。等丁罗逐渐平复下来，他也喝了一大口酒，瞬间下去半杯。他拍着丁罗的肩膀说：“人的行动和理念如果发生严重冲突，不一定是他背叛了信仰，还有可能是有不为人知的真相埋在历史的故纸堆中。”

“选择你相信的吧！”程明说道：“在这个没有希望的时代，有点执念才不会迷失在世界这片巨大的森林中。”

程明又回头看了看那两个便衣的位置。只见两人披上大衣互相耳语几句，向这边看了一眼，讪讪的走了。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月亮在云中沉睡着，所以她的光芒可以更加柔和地洒在街头酒肆旁边。地上零星的灯光，给青森浩瀚的夜空增添了一抹温暖的亮色。

“别扶我！”

“你想睡在大街上吗？”

“程哥，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就是……喝不倒你！”

“喝倒我，谁给你送回宿舍去？”

“程哥，忘了告诉你，员工宿舍在地下城，闲人免进……”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