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度扫了一眼,没理,扯着凳子坐下。
汤林和用鼻子出了口气,讽道:“还说话算话,张乐哪儿来的逼脸说这话。”
余斯清白眼快翻上天了,认真道:“林度,当初你还是对他太善良了,对这种人就不该手下留情。”
林度这话都听烂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顺手拿起杯子,“我接水去,有人一起吗?”
余斯清知道她确实挺无所谓的,也没多说,站起来:“走。”
留陆暮西跟汤林和两个人面面相觑。
“张乐怎么了?”陆暮西反应了一会儿,问道。
汤林和诧异:“你不知道?”
陆暮西更诧异:“我应该知道?”
“你同桌的牛逼事迹,不想知道一下吗?”
陆暮西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汤林和看着他慢慢笑了起来,心里半是骄傲,半是与有荣焉的自豪:“知道林度当年为什么去学文吗?”
知道他这叫抛砖引玉,目的是引出下文,陆暮西配合地摇头。
看他这么配合,汤林和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蹭了蹭鼻尖:“其实听起来挺中二一理由,你别看林度表面这样,其实她真干起事儿来,都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儿。”
陆暮西在心里默默想:我觉得她表面看起来也是这样。
“你知道吧,理科班总有些人特看不上学文的,尤其是层次在上面一点儿的班里。”说到这,汤林度若有似无地往后瞥了一眼,“好巧不巧,咱们班正好也有几个。选科那会儿,本来就人心惶惶愁云惨淡的,张乐那逼在去跑操的路上正好听见几个后面班里的女生纠结选文还是选理,平时他在班里成绩也就那个样子吧,可能憋久了,这下可让他逮着机会装了,立马就高谈阔论起来了,说什么文科是脑子不好的人才去学的,A班就没人愿意去学文,这种看似无形其实刻意的装逼话,你懂吧。”
“林度进广播站以后,八百年都不去跑一次操,也是他倒霉,跑操的时候人流量多大啊,正好我们仨就在他斜后方。你可能暂时没发现,林度这人真想戳人痛处的时候,那就是稳准狠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轻飘飘三两句话把张乐惹得狗急跳墙,红赤白脸地来了句‘你装什么清高,有本事你去学文啊’——”
想到这,汤林和面上浮了层淡淡的无可奈何,掀起眼皮看了陆暮西一眼:“你应该也想到了后续吧。”
张乐这个狗急跳墙的反驳,虽然无异于小学生的“你行你上”,但放现实里也没几个正常人会顺着这个茬说一句“行啊,上就上”。大家单枪匹马披荆斩棘走到今天,谁会会敢因为一时意气拿青春和十几年的岁月做赌注?
况且,还是为别人的意气。
但显然,从已知的结果来说,林度确实不能归在正常人范畴里。
汤林和继续:“张乐也就初中不认识林度,不知道她是对自己多狠一人,个傻叉在林度说‘我要是去学文,你怎么办啊”的时候,特豪情万丈地来了句‘你要是去学文,我就去理科最差的班,永远离开A班’,当时围观的人一大堆,认识的不认识的一传十十传百,反正到最后大家都知道了这个事儿。递分课表当天,据几个老师那反应啊,保守估计,起码年级前两百名就她这么一个选文的,简直平地惊雷,轰得所有人外焦里嫩。大家这瓜吃得就是个打脸,消息一出,里里外外都等着看热闹,盯着张乐,等他实现诺言搬桌子走人。结果,人家突然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装什么都不记得,被嘲成那样还八风不动的,硬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觍着脸留到现在。他今天居然敢说出说话算话这四个字,你现在知道大家为什么笑了吧,活该!”
汤林和说完就迫切地把目光放在陆暮西脸上,结果,没等他有反应,余斯清和林度就挽着手走了回来。
“你们说什么呢?”余斯清拍着汤林和的背,示意他往里坐。
林度顺畅地走回座位,把杯子放桌上,闻言略带好奇地看向两人。
陆暮西正一脚踩着桌杠,有一搭没一搭转着笔,闻言,饶有兴致地开口:“讲你说来话长的光辉历史。”
林度举着杯子茫然道:“什么?”
汤林和插空解释道:“说你跟张乐的恩怨情仇呢。”
哦,上次怎么跟陆暮西解释她为什么去学文来着,说来话长是吧,他倒是记得清楚。
恩怨情仇这四个字让林度喝了一半的水成功呛进了气管,咳嗽半天,吊着口气说:“恩怨和仇还行,情就算了,我受不住,您下次能好好斟酌一下用词吗?”
她这副蛮不在乎的样子让余斯清越想越气:“我就不明白了,你不催着让他滚蛋就算了,阴阳两句解气也行啊,什么也不干,累死累活在文科班学一学期你图什么?”
林度从抽屉里摸出一袋瓜子儿,撕了个口,哗啦啦在桌上倒了一滩,闻言,认真想了想:“我觉得吧,可能,是因为我天生一身反骨,生性比较叛逆?”
看着张口就开始扯淡的她,三人俱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沉默。
林度觉得自己还挺无辜的,其实到现在,她确实也没个什么能让常人理解的理由,张乐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导火索。
那会儿广播站有三个成绩不是特别好的女孩儿,到了分科的时候几个人天天一脸愁容的聚在一起,理科学起来有些吃力,但文科以后不好找工作,对于十几岁的她们来说,选科无疑是可以决定自己未来人生的一道坎,而这次,走哪条道是可以握在自己手里的,命运捏在自己手里的感觉有时候也不仅仅是自由,还有突然被委以重任站在十字路口的茫然,如果选错了,除了自己,甚至没有可以去责怪的人。
学校是理科强校,老师们的口风也是一水儿地偏向理科,可以这么说,就连A班的个别老师也隐隐说过一些跟张乐差不多意思的话,可能没那么明显,但里里外外就那么个意思。
她毅然决然在选科表上写文的时候,也没高尚的想着证明什么,就是那段时间频繁听到那些人谈论分科时蔑视的语气,总觉着心里有股无名火在烧,虽然事不关己,但她就是忍不住烦躁,就是不爽。
妈妈以前总说她是个茅坑石头的脾气,又硬又臭,烦躁到了一定的点儿就会开始摆烂,然后带着股同归于尽的气势不管不顾地爆炸。她一直觉得这评价有失偏颇,带着私人情绪,后来越长越大才渐渐意识到,她确实是这臭脾气。
张乐当时点了她爆炸的那个点儿,于是,她就特别清醒地炸了。
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她明白,大家有很多顾忌,怕难以承担后果,怕过不上好日子,怕给不了父母优渥的生活,诸如此类。
可林度知道自己不一样,因为她没有后顾之忧。所以,肆无忌惮地活一下也无妨。
后来在文科班苦逼背东西的日子里,她稍微后悔过一点儿。不过那几个被张乐讽刺的女孩儿有一天过来跟她说“幸亏有你,我才敢跟我爸妈说要去学文。毕竟有你这么个充足的论据,我们能大胆地说——隔壁A班都有学霸去学文!”
再后来慢慢也就没那么后悔了,但凡能让一个人不那么纠结,能让一个人以后回想这次选择的时候能得出一个“哦,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结论,也算值了。
不过她最后学着学着发现文科学起来是真费劲儿,所以折了半条老命又转回来了。
当然,林度已经过了中二的年纪,这种曲折又傻冒的心理活动,她是万万没脸讲出来的,索性挑了个非常显性的理由——叛逆,这确实也不是假话啊。
不过面前这三个人好像并不觉得这个理由是发自内心的。
林度熟视无睹,挑了个个头比较大的瓜子磕了起来,脸上写着“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她扯了张卫生纸,垫在桌上放瓜子皮儿,随意瞥了眼汤林和和余斯清:“我记得你俩不是要去偷手机?”
余斯清闻言吊起眉梢,嗤笑一声,隐忍地翻了个白眼:“我只能说,信汤林和那什么狗屁‘偷天换日’计划的我真是脑子进水了。”
汤林和不服气:“我哪儿知道王姐什么时候在抽屉上加了把锁啊,这属于外界因素,不能怪我缜密的计划。”
“是啊,多缜密的计划,连第一步都执行不下去。”
汤林和:“……”
林度跟陆暮西谁也没打算帮腔,默契地抱着胳膊看热闹。
“害,多大点儿事,等下次把计划再完善一下。”汤林和属于心宽的,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摸出手机回了个消息。
看到班群消息后面鲜红的99+,突然想起什么,问陆暮西:“你是不是还没进我们班微信群?我拉你进来吧,到了寒暑假有作业互助环节,多个人多份力量。”
寒暑假作业老师一般会布置致死量的卷子,而且强制要求必须交,估计就算是文曲星下凡也只能保证正确度,保证不了完成率。所以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团结起来,各自挑着对自己有用的题做,最后杂七杂八就能拼出一份完整答案,放到群里各取所需。
听他这么一说,林度才想起来自己甚至没同桌的微信,点进班群,看见一水儿的“欢迎陆同学~~”。
她抬头望去,好样的,这帮人一个个看起来老实巴交,正襟危坐,其实起码一半的人都暗戳戳里在群里发一些骚断腿的表情包,真是一群衣冠禽兽。
陆暮西昵称叫“。”,嗯对,就是一个句号。林度把好友申请发过去,才略带迷惑地点开他的头像。
这么高冷的昵称,居然配了个牛爷爷雕像的头像。
就他妈的……很别致。
照片的色调有些昏暗,仔细看,雕像边缘有些参差不齐的锯齿,树木的纹路在光影下显得细腻又有质感,那是个木雕。
林度忍不住赞叹:“同桌你这头像很别致嘛。”
陆暮西低头看着屏幕上的好友申请,实在不敢居功。
这人昵称叫小肚子,头像是个……,嗯,暂且能确定的大概只有它的性别,是个手绘的男子,白底黑线,主人只画了胸部以上,该男子五官俱全,刘海搭在额前,拥有着起码斜了三十度的锥子脸,和大小长度不一的一双眼睛。
这幅大作的笔触是肉眼可见的凌乱,光画一截脖子,加起来能看见粗细不等的十几条线,可见作者画的时候是多么的潇洒不羁。
总而言之,整副作品乍一看,先是一个大写的抽象,然后仔细琢磨品味,嗯,纯丑。
陆暮西额角突了一下,觉得自己的作品是真称不上别致二字,谦虚道:“……还是你的比较别致。”
“是嘛,别人都这么说。”
他沉默了几秒,指着屏幕问:“我能冒昧地问一下,他是谁吗?”
“看不出来?”林度认真欣赏着,“我亲手画的,流川枫啊。”
陆暮西倒吸一口凉气,说实话,就这幅作品,你拿出去到网上开个投票,选项就设置成流川枫和赵四,后者绝对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当然,他不忍打击林度的艺术热情,只好指鹿为马地恍然大悟地“啊”了一下:“……其实能看出来一点。”
这人演技忒差,林度忿忿不平道:“你们都没法欣赏这幅画的神韵,没品。”
“……”
在座的又是一片沉默。
林度没体会到朋友们的欲言又止,刚刚班长提了一嘴志愿者的事儿,她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运动会那几个志愿者的名额。
其实林度惦记了很久这个位置,但很不幸地因为一张破纸团成了运动员,所以她将期盼放在了在座几个朋友身上。
林度:“你们记得报名过两天的志愿者。”
余斯清搞不懂她的脑回路:“报那玩意儿干嘛,累死了。”
“志愿者掌管所有发给运动员的吃的和饮料,你们可以走后门,多给我发点儿。”
汤林和木着脸:“你缺红牛还是士力架,哥给你买。”
林度摇头:“不行,三千米不能白跑,我就想享受一下走后门的感觉。”
说完期盼地看了看还没说话的陆暮西:“你也要参加哦。”
陆暮西心说,你想的倒是怪美,我又不是你的好朋友,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