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清原半数百姓都染了疫病!”
煌煌大殿内,外面大雪纷扬,楚莫听见下人禀报,五指霎时握紧,指甲陷进皮肉中浑然不觉。
“是的,陛下,楚统领之前不是消失了一段时间么?今日突然回宫,带了许多消息,说清原如今半数百姓染疫,就连郡守柳婕都中了招,派人启奏王上,想要回到老家修养呢。”
“怎么会突然这般严重?”
楚莫侧眸,余光看见同样震惊的孟玉。
“那......”她淡声问:“王上说了什么?”
“命她回柳府,不得踏入永安一步。”
楚莫笑笑,半晌,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明明还是未曾及笄的少年,眸中暗色却翻涌成墨,她扯扯唇:“也是,清原的病疫若不能控制,再祸及永安,这朝堂,可就要彻底乱套了。”
“只是王上这几日称身体不适,连续好几天未曾上早朝,全由二姐把持,也是奇怪......”
说到这里,女人似乎想起了一种可能。
楚离,难不成也染上了瘟疫?这也不是异想天开的事,这些日子里,永安也出了几个沾染疫病的老幼,虽然症状轻,但是在太医的诊断下,确是疫病不错。
如果真是这样......楚莫垂眸,突然低笑出声,那便是天助。
“好了,下去吧,注意着承乾殿的动静。”
“是,殿下。”
待人走后,楚莫摆手将所有侍女侍男赶出去,殿中只剩下孟玉,站在一旁神色怔愣。
她穿着锦衣华裳,淡黄的丝线在外袍上勾勒出一朵又一朵玉兰花。
先人曾以玉兰赞誉知己好友惺惺相惜,而今孟玉看着一旁坐在大殿上首的友人,心中却莫名感到悲凉。
“阿玉,你还是要走?”
“对。”
话音刚落,一道碎瓷声随之传来,似乎让殿内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无尽冰冷的境地。
楚莫起身,走到孟玉面前,用难以置信且疑惑的声音,歪头问道:“为什么?我当时如丧家之犬般流浪乞讨,你都从未嫌弃我,弃我不顾,而今我恢复了身份,成为一人之下的殿下,高高在上的王女,你却要抛弃我,自己出宫去!”
说到这里,她难掩激动地扼住孟玉的喉咙,看见面前人逐渐涨红的脸颊,下意识牙齿打颤,把人放开,语气显然有些惊慌失措。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她蹲下身,双手捂住面颊:“阿玉,我求求你,你别走好不好,我只有你了,这么大的王宫,我......我只相信你。”
“别离开我,求你......”
孟玉垂眼看着女人近乎疯癫的呢喃,眼角一酸,突然流下泪来,哑声道:“......殿下,不,阿宁——”
她弯下身,手指轻轻放在女人颤抖的乌发上,感受着她的颤栗和痛苦,“你这些日子变了好多,变得......我都有些不认识你了,阿宁。”
“我想回清原,特别想。我们之前在那里收拾了一间无人居住的破庙,你应该还记得吧?我想回到那里去,我不想呆在王宫,你......你杀了好多人,她们没有做错什么,可你却杀了她们,阿宁,我无法阻止你,更不想看见你变成这样。”
孟玉的思绪突然回到她们初见之日,那时,眼前的女人不是殿下,而是无家可归,同她相互取暖的姊妹。
她闭上眼睛,突然觉得全身都没了力气:“......放我走吧,殿下。”
“莫宁,我害怕。”
.
“抬起头来。”
柳府主院,大堂内,高悬的牌匾在阳光下泛出冰冷的色泽,高坐上首的柳眠用白布条围着下半边脸。屋内的四方角落都有艾蒿静静的燃烧,发出一种微涩稍有些刺鼻的味道。
“自从你们主仆二人昨夜进府中,我府上与你们有接触的侍人便都生了病,说,你们两个是不是早就染疫了?”
语气严厉,柳眠眉间隐隐透着郁色。
楚聿和谢惊秋此时脸上也遮掩着,只露出两双眼睛。
前者闻言,似乎碍于无法发声而露出一丝为难,只得看向身后离着半步远的女人。
谢惊秋与她对视一眼,暗道真是天生的角儿——
会演。
“大人何出此言?”她上前跪地而拜,抬起眼睫,蹙眉道:“我家主子自小身子弱,别说疫病,就算是普通的发热,只要上身,必定昏睡不醒,如果是染上疫病,怎么可能还活生生站在这里?”
“而小人更是身体羸弱,否则更不可能被楚家的主子......”
说到伤心处,谢惊秋低下头,装模做样地抬起袖子抹去几滴泪。
她在昨晚洗去妆面后,便让楚聿为她也做了一个人皮面具,戴上后,面容只肖像她原本容貌的五六分,少了几分浑然天成的英气,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见眼前人这般声泪俱下,楚聿敛眸,眼底闪过一丝机不可察的笑意,随之暗下眸光,上前几步,把刚刚写好的字递了过去。
柳眠命人接过,在她面前打开。
——家主若不信,可唤大夫。
见状,柳眠摆手,脸色阴沉地盯着那疾步走入大堂的医者。
“十多年了,老友,好久不见。”
李清拱手,余光看着不远处听到这句话后骤然僵硬的背影,面色从容地行了一礼,语气平稳:“久别重逢,柳家主,别来无恙。”
柳眠笑眯眯走到她面前,不在意她有些冷漠疏离的话,自来熟地拉起她的手,“这些年,你李清自罢了官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我府中,听说你在城内开了一家医馆,颇有声望,被人视为神医?”
李清文雅笑笑,颇有风霜的脸上,眼尾几道皱纹浮现出来。
几年前,她的女儿柳婕曾把她赶出郡守府,并为了隐瞒其贪污克扣之事,残忍害她于苦兰山。这些岁月,她四处奔波寻找证据,也知晓了藏在这张衣冠下的禽兽心脏。
上不正,下如何保住那颗本就摇摇欲坠的良心?
心中自嘲自己年少识人不清,李清摇摇头,悔恨竟交了个这般衣冠楚楚的恶人为友!
她敛眸,轻声道:“什么神医,都是些荒谬之言,老妇的本事有多少,柳家主还不知道么?”
如果真的把她当作好友,在她罢官消失后又为何不闻不问。
两人年少时可能有过真心,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多年过去,已是物是人非。
柳眠自然看出李清脸上的漠然和语气中透出的疏离,但她今日是来让李清办事的,于是面上维持着笑意。
“老友,你可否为这两人把脉,看看她们是否染上了疫?”
听到这句话,李清视线轻移,把目光落在了谢惊秋身上。
而此时,谢惊秋也已转过身来,恰巧对上她的视线,两人目光轻触,后者眸光一颤,慢慢走到她的面前,垂眼将手腕递了过去。
李清张了张口,还未作声,便听到耳畔传来清冷的女声。
“大夫,我家姑娘怕生,还是先为小人诊脉吧。”
楚聿原本身体正对着上首,闻言,她缓缓转过头来,看见李清的瞬间,嘴角上挑,回身,也斯斯文文行了一礼。
李清瞳孔一缩。
下意识往旁边躲。
这人的眼睛,怎么这么像......
“老友,你怎么了?”柳眠见她盯着不远处的楚聿看,挑起眉头。
李清干笑一声,连忙垂下眸子:“没什么......可能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一时慌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