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奶,他们骗人,明明就是山里捡的野鸡,我今早儿都听见了!”
听到孙儿的话,曹大娘可是吓了一跳,连忙抱着小娃又问:“啥?二蛋,你说啥呢?”
妇人一声喊,惹得议论纷纷的村民们都噤了声,一个个翘首看向说话的曹大娘和二蛋。
大概是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太多,那小男娃吓了一跳,连忙攥紧了阿奶的手,小声又重复了一遍:“他、他们撒谎!二蛋都看见了,听见了!他们明明说了,野鸡是山上的野鸡套子里捡的!就是野鸡!”
这话一说,在场的人都惊得朝后一仰,好些人更甚至狠吸了一口气,全都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林家人。
“哟,真是偷的啊!”
“那毛一看就不是家养的鸡!林家人真是厚脸皮!”
“可不是,可不是!这可是二蛋说的,他才多大,他还能撒谎?”
……
林钱氏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后立刻冲着小男娃吼道:“你个死伢子!浑说什么呢!老娘啥时候说过这是野鸡?啥时候说过这是山里捡的?你个满口鬼话的小杂种,小小年纪你就敢冤枉人,明儿就该你烂嘴烂肠!”
二蛋胆子小,这还是阿奶在这儿他才敢说出来,可即使说了,那声量也不敢放大。
现在被林钱氏指着鼻子骂,可是吓坏了,连忙扭头抱住阿奶的双腿,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哇——没、没说谎!阿奶说了,小娃娃不能说谎!”
也才五岁大的小娃,吓得直哭,都嚎出鼻涕泡了。
曹大娘被这不要脸的老女人气得黑了脸,先把怀里的二蛋推到后头儿媳妇怀里,然后冲前去揪住林钱氏的头发,张开一张大手就朝她脸上扇。
“嘿!你干了丑事不敢认的烂货!还敢咒我家二蛋!老娘打死你!”
两家邻居多有矛盾,常常闹架,但曹大娘一般还是不会和人动手。她天生比寻常妇人都高壮些,力气也大,真动了手,外人瞧了反说她欺负人。
可这回真是忍不住了,这老货当着她的面儿就敢这么咒骂二蛋!
村里不管多大的矛盾,也没见这样说娃娃的,就连里长的脸色也沉得厉害,等着曹大娘“哐哐”甩了两个嘴巴子后才象征性劝了劝。
“行了行了,别打别打,都是当阿奶的人了,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啊。”
小娃娃还缩在娘亲怀里抽泣,曹家儿媳不比她婆婆,是个软性子,这时候也只能抱着儿子小声哄。
林潮生瞧见了,从兜里掏出几块糖,走过去哄道:“二蛋不哭了。你瞧,这是什么?”
小娃娃都爱吃糖,家里也有段时间没给他买过了,二蛋嘴馋,瞧了那裹着糖纸的梨膏糖就想流口水。
但他没有立刻接,而是悄悄回头看了看娘亲,直到娘亲冲他点了点头,小娃才伸出一只短胖的小爪子挑了一块。
“谢谢林小叔。”
二蛋刚哭过,说话还带着哭腔,一双眼睛又圆又亮,盛着盈盈的泪水。
“真乖。”林潮生轻声夸了一句,把手心剩下的几块糖全塞进小娃娃的衣兜里,末了还摸了一把二蛋的脑袋。
兜兜里塞得满满当当,二蛋这下是破涕成笑了,朝林潮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大声说了一遍:“谢谢林小叔!”
那头的曹大娘也和林钱氏撕完架,精神抖擞如战胜的公鸡般走了回去,再看林钱氏,那是头发也扯散了,包头的蓝布巾也没了,脸上更是印着两个红通浮肿的巴掌印。
“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林钱氏嚎得可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下掉,活像是她受了天大委屈。
林潮生不为所动,只说:“二婶,可别嚎了,这上衙门打官司也不是靠谁声音大啊。您还是说说吧,这野鸡到底哪儿来的?”
林钱氏还没说话呢,倒是二蛋从娘亲怀里挤了出来,壮着胆子喊道:“就是捡的!我没撒谎!”
二蛋瞧着小,但聪明着,知道谁给了他糖吃,他就该帮谁。
小娃想了想,又继续道:“他家炖鸡,可香可香了,二蛋嘴馋才悄悄去看的。然后就看见两只狗狗也在外头转圈圈,林阿奶还一直在里头骂,骂、骂……反正就是在骂,二蛋忘记骂的什么了,可脏可脏,小孩儿不能说的!”
“然后林阿宝还拿石头砸狗,他爷爷还教他,帮他捡石头!说要对着眼睛砸!”
这话说得清清楚楚,在场的谁还不明白?
先是偷人家的鸡,又打人家的狗,要说后来被咬也是活该。
林潮生这些日子已经和大黑二黑结成了深厚的情意,一听两只狗子被欺负了,立刻蹲下身把两只都揉了一遍。
虽没有亲眼见到,但林潮生已经大概能还原当时的情况了。
林田山偷了陷阱套子里的野鸡,狗鼻子多灵,大概是被大黑二黑闻出来了,两只狗就到林家门前转悠。林家人看见了,想着狗又不会说话,就冲它撒气乱骂的挑衅,林田山更是教孙子捡石头砸狗。
这俩狗本就是猎犬,平常不计较是它脾气好,可现在是找到偷儿门前,还被偷儿拿石头砸,这哪儿忍得了!
要林潮生说,这狗子已经算懂事了,同样砸了它们的林阿宝没咬,只咬了大人。
今儿这事,要是真把林阿宝咬了,只怕才不好善了。
毕竟有句百用百灵的老话——“他还是个孩子。”
不过幸好,只咬了林田山,在场的村民,都觉得是他活该。
“瞧瞧,林家的真是胡搅蛮缠,她还先委屈上了!”
“阿宝这孩子算是养废了,一家子大人教着他撒谎!”
“我说是活该!谁叫林二拿了人家的鸡!”
……
这事儿算是理清楚了,林钱氏也知道辩无可辩,立刻就换了嘴脸。
“那咋啦?那野鸡就是我当家的捡的,咋啦?丢在山里,还不准人捡了?那山是写了他陆云川的名字?里头的野鸡野兔都是他的?”
“他还欠我当家的一条命呢!我拿他只野鸡咋啦!我喊他给我猎野猪都使的!”
“他还娶了我家生哥儿,就该孝敬我们!还有你个死哥儿,你以为你嫁了人老娘就管不着你了!胳膊肘外拐的小野种!”
林潮生也是被她这不要脸的精神给气笑了。
陆云川也说:“你救我一次,当日我就包了二十两银子送到你家,后来又不知道给了多少猎物和散碎银子,你还想怎样?要我把这条命也赔给你吗?”
林钱氏凶神恶煞瞪着一双眼,“就该赔!救了你,那你这条命就是我家的,就该给我们当牛做马!”
“二婶说话好没道理啊!”林潮生听笑了,然后把人高马大的陆云川扯到他身后,他瘦瘦小小一个挡在前头。
“救了人就得把半辈子赔进去?养儿子都没这么划算呢!各位叔伯婶娘都看见了,潮生年纪小没什么见识,你们给看看,这话说得对不对啊?”
“哎哟,白哥儿也来了!白哥儿救的人多,得问问他家圈了多少牛马!”
这时候,白敛也挤进了人去,他肩上挎着一个木头药箱,听了林潮生的话还有些懵。
白敛:“啊?”
看白敛发愣,林潮生赶忙解释道:“我叔婶教我大道理呢,说救了人,那就要当牛做马去还。”
白敛听得皱起眉,小声说道:“我是大夫,做的是救病治人的活儿,又不是挟恩图报的人。”
林潮生一脸恍然大悟,眼睛睁得大大的,高声道:“哦哦哦!原来这个叫挟恩图报啊!”
他一声高喝,底下的村民又闹了起来。
“啥是挟恩图报啊?”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是说拿恩情要挟别人报答!”
“诶!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要我说,林家父子最冷心的人,他俩救陆小子图啥?不就图他有一手本事能赚钱么!”
“可不是!要是我们这样的倒山上,他看都不带看一眼!说来说去,还是心里有算计!”
“我看陆小子没啥毛病,过了春就又上山打猎了,前不久还打了野猪!要真到了救命那么严重,别说缺胳膊短腿儿了,他能怎么快养好?说不定当时根本就不严重,就算没有林家父子也不会出事!”
林钱氏可听不懂“挟恩图报”这样文绉绉的词,她只知道撒泼,当即又摆出老招式,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蹬腿儿。
“就该给,就是该给!我当家的,我大儿可是救了他命!他不该报答吗!拿他只鸡咋了!我还没找他要钱呢!”
林潮生看着撒泼打滚的林钱氏,忽然问道:“所以二婶的意思是,你家救了我男人,所以他就该当牛做马地还?”
林钱氏:“是!就该!”
林潮生又问:“我爹娘早去,是二叔二婶把我养大的,所以二婶觉得养育之恩,也该当牛做马地还?”
林钱氏:“是!你个赔钱货,老娘就不该把你这么早嫁出门!瞧着姓陆的把你教坏了,心也养野了!”
她三番两次骂林潮生“野种”“赔钱货”,陆云川早就忍不住了,要不是被夫郎扯在后头,只怕早冲出去找麻烦。
“你再骂一句!”
“你为什么把潮生嫁给我?你自个儿忘了,真当全村的人都忘了?”
这话一出,瞧热闹的人全都窃窃私语起来,鄙夷的目光往她身上放。
林钱氏似乎这才想起来,当时送林潮生出门是因为这不中用的小哥儿快病死了,她怕赔手里才非得卖给陆云川的。
虽然想了起来,但林钱氏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仍梗着脖子继续说:“你去村里瞧瞧,谁家好心养兄弟的儿子?我家把他养大,他不该当牛做马报答吗?”
陆云川还想说话,却被林潮生扯了一把,止住了欲出口的声音。
林潮生先是一笑,竟点了头说:“是,是该。我也觉得该,必须得当牛做马地还!”
林钱氏对林潮生的识相十分满意,立刻笑了起来。
刚弯了唇角,林潮生忽然又说话了。
“既然当牛做马就能还。那二叔二婶是不是该把我爹娘的田地还给我?总不能说这田地也是养我的报酬吧?那不是已经当牛做马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