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还以为会是去墓园什么的……
姜明坐了一路挡泥板，屁股都磕疼了。
以前一个人在家，电视上晚间电视剧是爱情题材，她偶尔会看。
一般性格张扬的男主往往童年受挫，少年叛逆，多半有个破碎的家庭。
……姜明知道她这样想很不好，但也的确好奇，陈经是不是就是电视剧男主那样，通常来讲家里有个很重要的人已经离去……
要说一般“混混”式男主，狂拽酷炫，或许会带着女伴去酒吧喝酒，不喝就不准走……
是这样么……
但她心里却一直肯定陈经不是电视剧里的那种。
意料之外，结果是市区的海岸。
—
被划分在最繁华区域的公共海域，也是能够最先看到日落的岸区，也只有这里，能看到辽阔壮丽的大海。
一天中，早晨和傍晚是人最多最热闹的时段，每到这两个时间点海滩上总是黑压压的人群。
现在中午吃饭时间过了，海边陆陆续续有人结伴散步，大概是饭后消食，倒也没有很拥挤。
太阳光照射，沙砾凌凌发光，姜明能感受到温热的海浪气息扑面，她有些受不了热。
“带我来这里干嘛？”
陪他看风景吗？
陈经良久不说话，来的路上就沉闷着，只是提速，也没多快，够她抓紧衣角。
她能感受到他情绪不好。
可那又怎样。
姜明有点心烦意乱，吹了一路的风，下车看到陈经的脸，她又乱了阵脚。
身上燥得慌。
姜明面上兴致缺缺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海，沙滩，太阳，也没什么”
陈经低垂眼，看不出是失落还是生气，沉默半晌。
他缓缓开口说：“第一次看海，就是这里”
视线迎着荣光，他们站在太阳之下。
“我妈带着我老远从乡下来这儿，也是第一次远离家乡”
远离家乡的孤落寂冷，一个瘦弱的女人带着她年幼的儿子，奔走异乡，为了寻找他的亲生父亲。
“我妈走后，我被留在这个城市”
“朋友挺多，什么球厅网吧赛车，去过不少，光看着样子就挺混的”
他回过眼看她一眼，她避开，盯着海平线的隐光。
他笑了。
气全散了。
“可是身边热闹如何，偶尔还是挺孤独，没来由的”
“高二了，职高，也没什么，混一天是一天，大家都这样”
“可其实，挺想留这儿，本来很早就该走的，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属于我，我什么也带不走”
“我还是第一次带人看海，第一次，告诉别人”
陈经折回视线，这次没有移开。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而姜明知道。
只言片语，涵盖的，是一种急耐的迫切。
姜明盯着远处海光，眼睛发麻，她终于转头抵上少年的视线。
热气消散离去。
未散的狡黠，是独属于青涩少年的顽皮，却澄澈清透，有着很难从迷颓懈怠的人身上察觉的生机与怯蔫。
“姜明，交个朋友吧”
这次，他们的视线相撞。
少年难得生涩的问话，不熟练的磕绊。
“我…的生活里，交的朋友，没有像你这样”
柔软细腻的模样，骨子里却坚韧果敢，有着一套清晰理性的底线，每次见，她的眼底或许深沉多思，却永远不失一抹清亮。
那是一个怎么的女孩。
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和这个城市一样，明明他身处其中，却一辈子都融不进这里。
就如同她第三次站在他面前，他却觉得万壁高丈，他与她遥不可及。
和所有人不同，她那么独特，他想不到的角度，他诧异，他惊喜，他不可思议，他觉得自己有点想她。
夹着烟时，烟雾缭绕中浮现她为朋友流泪仇恨，她的目光如炬，闪着新生的光芒，未见月的夜，她得逞的解了恨。
学校有女生告白，递上前的粉红情书，他沉思地想，她的字迹是否比表在墙上的小字牌匾要写的更好。
她看着淑雅文静，他没见过这样的气质，稚嫩清秀的外表，一双让人踏实静心的眼睛，自信执着。
开着机车，路上迎风，拂着他的心，他想起她来。她比风要自由，却比风要沉稳。她是好学生，他肯定她成绩很好。
她很懂礼貌，谨慎分寸。
……
陈经快要疯了。
多盼望与她再次相见。
于是，他就真的来找她了。
收住平时的轻蔑，傲劲，血气方刚。
可她对他退避三分，剩下的七分是陌生谦让，苦恼的样子，是否觉得他难缠。
他说他想和她交个朋友。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
她明明就在这里，却让他忧虑地觉得她下一刻就会被海浪卷走，下一刻就会逃脱他。
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孩？
他不知道，他只想在这一刻，把握机会。就这一刻，不想放过。
姜明很平静地看着眼前少年，高大的个子，极具野性的青春，明明是一张能蛊惑人心的脸，却摇摆着不安。
她心里些许慌乱的同时感到疑惑。
“你…我…好歹见过几次，也不是说还人情…也，不一定…”
啧。
陈经要恨死自己了，怎么突然话都说不利落。
“我是说，要是遇到困难，也可以找我，西勤职高陈经，不用你还，你也不欠，随叫随到”
“你不欠我的，姜明，你压根就不欠我什么”
他强调。
…
眼神写着渴望，姜明不知道是烈阳刺目，还是眼前这人的眼神满布的期许，让她生出逃避心理，怕自己承受不住许诺，最后伤害，失落，遗憾。
可现在，姜明觉得不应该考虑太远。
“你确定要和我做朋友？”
少年眼神闪烁。
“我就是…想有个学霸当朋友，你不知道，职校也有作业，就那数学，我有些题看不懂”
“说好了可不许后悔！姜明，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姜明点头。
“恩，不会后悔”
爸爸说，总要给人一次机会。
给人一次机会，即是给自己一个机遇。
姜明还没弄懂是什么意思，但经验之谈，这句话有它合理存在的价值。
海浪萧萧，她的鬓发被吹起。
“给个联系方式？”
陈经抬抬下巴，一幅不信任，又怕她跑了的样子。
姜明失笑，拿出手机记了号码，交换社交软件的账号。
“以前总挺焦虑，混日子又不想真就这样了”
“想留在这里，又觉得没理由，不合适”
“心里话根本说不出口，可跟你的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想说自己”
“感觉你压根就不会有任何困难，那么聪明都能迎刃而解的轻松”
“不过要是有麻烦，有困难，想起我，也挺好，说不定能帮上忙”
“西勤职高，找陈经，别忘了”
……
他们聊了很多。
或者说，陈经自顾自说了很多。
他连中午饭只喝了几口苦咖啡只尝了几口甜点的不适都忘了，仿佛和这个女孩呆一起，他连饭都不用吃，水也不用喝。
他说他想努力点，靠自己留在这个城市，他说他想买个自己的房子，不靠任何人的那种，要离海边很近，能一睁眼就看到大海。他头一次说起自己的未来。
像他这样的人，哪有未来。
他以前总这样嘲讽的想自己。
他刻意地只说到自己对人生的设想，他怕说多了，想多了，话就变味了。
他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话这样多。
而她很安静的听，倾听的模样很理性很柔和。
姜明没说未来他能不能实现他的理想他的期待，她只是很简短地说，这样的想法的确很让人遐想向往。
后来，他们一起静静吹了很久的海风，看海鸥追逐鱼群，远处的渡轮鸣笛。
滩上的人来人往逐渐减少。
她说她想接着吹吹海风，让他先回去。
陈经说陪她一起，她说她想一个人安静。
陈经顿了顿，思考了会儿。
克制住多说，最后嘱托她到家给她发消息。
她同意。
—
姜明立在原地，保持着眺望。
表面很冷静平淡，内里，是连她自己也猜不透的情绪。
良久，良久，陈经踌躇犹豫担忧，现在也早就走了，海岸上只剩下她。
终于，姜明微微动了下僵硬的身体。
眼睛闭了闭，舒缓着神经。
她揉了揉脸颊，却还是一脸的落寞。
她有些迷茫。
她想起下午的外教课，第二个人情，比她预想的时间要短。
她还能赶上。
一切纷繁的情绪记忆杂糅，最后居然只想到这一个念头。
对。
她睁了睁眼。
还有假期计划，还有外教课，她的作业排序表……
不该让别的情绪思想打扰阻难她前进的步伐，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景色上，明明她每天都能看到的海景，明明平时连欣赏的欲望都没有。
姜明只带了对学习的执着，转身，紧拽着书包。
亦步亦趋，走向海岸后最近的那一座精致的花园景式的小区。
她要回家写作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