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清自己对一个人的感情是喜欢其实挺不容易的。
认清自己喜欢的是同性就更不容易了。
天知道叶景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在此时坐在江倦家里跟他说这番话,结果江倦还在剥该死的龙虾扰乱气氛,一副气定神怡的模样,好像什么事都无法令他紧张起来。
叶景嫌弃之余,常常会羡慕他这样的镇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叶景就发现了江倦是一个精神世界很强大的人,很多他觉得很难受,很痛苦的事,他一听就烦一做就想发脾气的事,江倦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很平静地就接受了。
叶景想起艺术周的那个周末,他们一群人去市中心的小广场街头卖艺,支了几个画架给过路的人画速写,收费是两元一张,觉得画的不错才需要给,不喜欢也可以不给,反正画都是会送的。
一开始只有那些年轻的小情侣觉得有趣,来找他们画,有的甚至会直接给个十几二十,后来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也有了其他年龄的客人。
好景不过一小时,一个天大的麻烦就找上了他们——那个大妈是突然从人群中冲上来的,手里拿着一张小孩的画,嚷嚷着要他们还钱。
叶景从听见大妈的声音起就处在爆发的边缘,只是一直忍着没说话。
这是件不好处理的事,他们只能确定这张画确实是出自徐离之手,可没法确定画中的小孩是大妈的谁,也不确定是否真的给了钱,一切都太莫名其妙了。
听着大妈刺耳的声音叶景只想把钱甩她脸上让她赶紧拿了钱滚蛋。
他们几个高中生,第一次遇到这样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中年人,都有些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就在徐离要从那一堆现金里掏钱时,江倦拦住了她,很淡定地看着那个大妈:“阿姨您说要还钱,但是你也拿不出你给了钱的证明对吧?”
大妈嚷嚷:“你们就是收了钱!”
江倦继续说:“您说您的孙子给了我们现金,是那张五十的,这个现金呢又是从您钱包里偷的对吧。”
大妈气势很足:“对!”
江倦还是很淡定,语气甚至带了点漫不经心的蔑视,很无所谓道:“那这张钱上一定有您的指纹吧,只要你触摸过,肯定会有您的指纹,我们现在去警察局鉴定一下,如果有你的指纹,我就把它还给你,如果没有,那我可以就要告你欺负学生,我们都是未成年,你想要我们的钱,那就是诈骗未成年,我甚至可以怀疑你是不是想拐卖未成年,到时候警察怎么说我可就不知道了。”
江倦气定神怡地说完,拿出了手机,“我现在打110让警察过来,您身正不怕影子斜,等一会应该也没事吧?”
那大妈一听110便肉眼可见地心虚了,但还是强撑着嚷嚷了两句,见江倦真的拿出手机按了110,才心虚地离开。
江倦当然没有真的打110,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要报警,更不至于去验指纹,只是吓唬人的手段罢了。
直到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家继续画别管时,叶景才知道为什么开学那天吃饭的时候,明明谁都没表态,他却隐隐觉得江倦身上有股大哥范儿。
江倦大概就是这种人:永远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动手去实现,坚信自己的判断,不受他人干扰,也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他也确实不需要在意他人的看法——在以成绩为评判一个人的标准的学生时代,他是无须质疑的学神。
他像一座高山,又或是一片大海,强大,无畏风雨。
正如刚才他可以坦然镇定地跟叶景说:“我喜欢你”,现在他听了叶景的回答,也能安安静静地剥完手里的小龙虾,接着朗声笑了起来。
丘比特睡了一觉此时正亢奋着,听见声也跟着喊了起来,笑声狗叫杂一块,吵得叶景耳朵疼。
叶景被笑得有些恼羞成怒,皱眉瞪着江倦,咬牙切齿:“闭嘴。”
江倦还是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刚要开口,就被叶景比了个手势打断。
“你先别急着说什么。”叶景说,“我还没说完,我刚才的意思就是,我确定我挺喜欢你的,但……你要说那是很准确的想谈恋爱的那种喜欢,我又觉得不是,我对谈恋爱这件事还没想好,至少现在不想,所以你也不用跟我说什么,我就是……我……就是我就是想告诉你,没别的意思。”
江倦挑了下眉,眼里还带着笑意,“我知道,我们现在还是做朋友,我理解。”
叶景现在的纠结和不安他能明白,毕竟是个没喜欢过别人的,情窦初开就遇上了他这么个东西,别说现在要他跟自己相拥而吻了,光是要叶景直面自己对同性的感情,就已经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没关系,他们还年轻,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江倦把剥好的一碗小龙虾放到叶景面前,“没关系,来日方长。”
叶景觉得他这个笑容这个动作配上这句话给人一种阴险的感觉,像在说“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并且在小龙虾里下了毒。
但叶景还是吃了,毕竟那是一碗剥好的小龙虾。
吃完烧烤后叶景想把蛋糕切了,江倦拦住了他,“还有十分钟跨年,跨完年再切吧。”
“哇,隔年蛋糕啊。”叶景说。
“对啊。”江倦点头,“敢不敢吃?”
叶景切了一声,问:“那要点蜡烛吗?”
“点蜡烛?点17还是18?”江倦起身往电视柜走,“我得找找有没有蜡烛。”
江倦从电视柜里翻出一个骚紫色镀银的打火机,说是以前当校霸装逼用的,接着没找到可以插蛋糕上的蜡烛,倒是找出了几根停电时可以用的备用蜡烛,还是红色的。
江倦举着那几根红烛,回头朝叶景说:“这个一点跟洞房一样。”
叶景嘴角抽了抽,“丘比特碰一下就能成火房。”
江倦有些惋惜地看了看那些蜡烛,不舍地将它们放回了抽屉。
他做的蛋糕就一个巴掌大,插那个蜡烛确实有点勉强了,将蛋糕抬到茶几后,江倦试了试陈年不用的火机,确认它还能开,便对叶景说:“一会吹火机吧,你一吹,我就关掉。”
叶景:“……挺有创意。”
跨年夜几乎没人睡觉,楼下的烧烤摊还热闹着,朋友圈一刷一新,各种玩梗段子层出不穷,魔仙堡群里也不断跳出新消息。
不过这些江倦和叶景都没有管,他们两个孤零零的人凑在一块,还有一只狗,守着一个小小的差点就被扔掉的蛋糕,随便调了一个台的跨年演唱会播着,靠坐在沙发上等待新年。
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里的明星唱完2017的最后一首歌,看着主持人上场,带着所有人一起进行倒数。
江倦打开火机,将火苗举到两人中间。
艳橙色的火苗在光影中颤抖,映在江倦的眼底,显得他一双眼都波光粼粼的,叶景的视线开始跟着火苗晃,渐渐开始失焦。
时间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它可以让一群从未见过面从未有过交流的人,在跨年的那一刻停下手里的事情做同一件事。无论身边是男人还是女人,认识或不认识,无论长相无论年龄,都会在此刻一起倒数。
电视机里的声音和阳台外的嘈杂声重合在一起,意外的整齐。
十——
九——
八——
七——
江倦在晃动的火光中忽然问:“还没问你,找到演祝英台的意义了吗?”
“嗯?”叶景从走神中找回自己的听觉,他耳边全是倒数的喊声,连心脏都开始跟着他们的节奏跳动。
在这些声音中,他费了些劲儿才找到江倦的声音,听见他问:“我这个人开始对你产生意义了吗?”
叶景一愣。
倒数剩下最后三秒。
三——
二——
一!
江倦没等他的回答,也知道他不会回答,在倒数结束后便接了一句:“新年快乐,叶景。”
叶景吹灭了火机上的火苗,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像这一小簇火苗被他顷刻吹散了,电视里的,阳台外的,那些嘶声呐喊的新年祝福叶景统统听不见了。
他只听到了江倦的。
江倦在祝福后面加上了他的名字。
江倦说的是:新年快乐,叶景。
江倦不知道在祝福后面加上名字这件事对叶景来说有多重要,他只是看到叶景的表情一下就变了,接着,身前的人张开双手拥抱了他,祝他同乐。
拥抱保持在一个很客气的又不失亲密的距离,明明两人都心知肚明对方喜欢自己并且也喜欢对方,这个拥抱却一点暧昧的味道都没有,是一个友谊之上爱情未满的拥抱。
江倦笑着拍了拍叶景的肩,“2018还请多多关照啊,叶景同学。”
“2018还请多多关照,江倦同学。”叶景说。
跨年这晚叶景直接在江倦家睡了,不知是真的困了还是他们俩就是这么纯爱,总之,两人一趟床上就闭眼进入了梦乡。明明都心怀不轨却还是手都没碰一下,就差跟梁山伯和祝英台一样在中间放一碗水了。
第二天江倦先醒来,扭头一看还在睡梦中的叶景都有点想给自己鼓掌。
太牛逼了江倦,有这种定力以后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叶景醒来是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洗漱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外面有一些小小的声响,夹着几声丘比特热情的叫唤,显然是有除江倦以外的人在。
叶景一惊。
难道是江倦爸妈回来了?
天呐,新年第一天回到家发现有个陌生人住在自己儿子的房间,他父母会怎么想?
怎么办他不会要一直躲在房间不能出去+吧?
不对。
反正他是男生,就说是同学住一下怎么了。
真是睡昏了头。
怀着忐忑的心情,叶景穿好衣服打开房门。
映入眼帘的真是一客厅的人。
——正在跟丘比特玩的是张陌尔和徐离;站在电视机前的是林彦;拿着一叠一次性杯给大家倒水的是余兮;就连张陌希都来了,跟个领导似的左看右看,表情看起来是对江倦家的一砖一瓦都不满意;沙发后面的麻将桌上,王念和另外三个没见过的人正在摸牌。
大家的动作都很小,声音也小小的,叶景突然的开门声就显得很突兀,导致他一出现,客厅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叶景有些懵。
余兮率先开口:“小景新年好。”
张陌尔:“景哥你终于醒了,已经中午了。”
徐离欢呼了一声,朝厨房喊:“倦哥!景哥起床了!可以开始做饭了!”
王念坐在椅子上回过头,“哟嚯,景哥醒了,这下不用压着声音了,九万!”
她打出去一个牌,坐她对面的那个男生立刻喊了声:“碰!”
另一个染着红毛的男生立刻打了他一巴掌,“老子要摸牌你就碰!”
说完,他朝叶景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接着朝客厅喊:“一会谁来接这个位置,再打我裤子都输没了。”
张陌尔举起手,“我我我,我来!”
张陌希朝叶景走来,依旧是一副四处张望的模样,在一种怡然自如的人当众显得像小偷,他问叶景,“你睡客房?”
“额……”叶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虽然他和江倦现在是清清白白连手都没有挨,但就是莫名的心虚。
江倦走过来,“我家没有客房,他睡我房间,你有何不满?”
张陌希咬了咬牙,“穷鬼,客房都没有。”
“又怎样?”江倦不甘示弱,“有本事别来我这贫民窟蹭饭。”
“多一张嘴能把你家吃破产是吧?”张陌希说。
叶景见惯了他俩这副一见面就互扯头花的模样,直接路过了他俩,朝茶几走去,接过余兮手里的一次性杯,“新年好,姐,我帮你吧。”
林彦也上来帮忙,并指责一旁进门直奔狗窝的张陌尔和徐离,“人家一起床就知道帮忙倒水,你俩眼里能不能有点活!”
“倒水用得着这么多人吗?”徐离说,“我俩一会要进厨房打下手,要不换你去?”
林彦一抬头,王念就跟脑袋后面长眼似的知道他要将矛头指向自己,立即道:“我们饭后打扫洗碗。”
林彦没话了。
这样一副热闹的场景对叶景来说有点儿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