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句话说出后,本该失落的世界,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
而系统的声音,却一如既往机械、从容。
【好的,读者596423,你的选择是留在此地,那么接下来,我将关闭现实大门。】
戚明漆抬头凝望虚空,在他身旁,无数光斑聚拢、分离,演变为星辰,缓缓地运转着,悬浮于周围。
机械的声音沉默一瞬,再度响起:
【在关闭之前,我会带走那些本不该加诸于你的束缚,让你作为一个完全正常的人,重新融入这个世界。】
有什么东西,好像远去了。
戚明漆抬起手,摸到脸上的绷带松开,从他的指缝间滑了出去,向着上方飘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他清晰地听见了伤口愈合的细微声,还看见更多的、暗黑色的烟气,从他指尖散出,如墨一般融入水中,也飘向远处。
下方,有人在低诵古老的咒文。
戚明漆将目光投向脚下,发现不知在何时,底下已经变成金玉铺就的长廊,一个接一个身披白袍的人影,隔着一定的距离端坐其中,纯白的柱子伫立身后,柱身缠绕着碧绿的花藤。
系统:【那是天极辰星教历任大教宗的“残识”。】
【如果你想彻底理解那些设定和天极辰星教的教义,就去向他们请教吧。】
戚明漆知道,告别的时刻要来临了。
“那么,该说再见了?”他问。
系统:【是的,该说再见了。】
【现实通道关闭,倒计时,五,四,三,二——】
【再见,读者596423,祝你一切顺利。】
我会的。
戚明漆重新振作精神,他看着已经归于寂静的虚空,拨开周围的星辰,朝着下方长廊游去。
被作者遗弃的世界和结局,就由热爱它的读者,来继续书写吧。
·
厌带人闯入濯空城,已经是戚明漆掉入星卷长河后,第三天的事情了。
教司长全无隐瞒,将带戚明漆进城后,来到星卷长河看了一眼,他就掉下去的全部过程,仔细说了一遍。
发现戚明漆掉进星卷长河,起先,众人都很惊慌,他们试图打捞。
但那是不可能的,星卷长河拒绝他们,不管是谁来,摸到的都是无法穿透的实体光阵。
厌在宫殿门外卸下武器,走入殿内,当他来到星卷长河面前时,众人惊讶地发现,星卷长河上,竟然离奇地长出大片命相莲。
它们挨挨挤挤地铺满整条光阵,开出数之不清的花朵,将浅淡的香气挥散到宫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撼,教众们齐齐跪了下来,向星卷长河俯首叩拜,但厌独自走上前去,在茂密的花丛中,发现了一朵有别于其它花的命相莲。
在那朵命相莲的根茎底部,系着一条染血的绷带。
厌用手指握着绷带,沉默良久,直到教司长走上前来,他要走了这朵命相莲。
没有再负气说出要把所有花摘掉的这种话,因为值得他这么做的那个人,并不在这里。
厌将一万士兵安顿在距离濯空城五里的那座小城,留下黎云指挥他们,并让黎云听从天极辰星教安排。
他自己带着黎里、黎容等数十名黎姓族人,和那朵命相莲,前往下南国,在那个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的春天,走进了浸淫在水烟轻沙与瑰丽绮靡,如诗如画的南方皇城。
巍峨繁华的皇宫中,长年恶疾缠身的帝王,在厚重的帷幕后召见了他。
帝王重病不愈,到厌前来拜见他时,甚至连自己开口说话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由近身伺候的内监代为传达。
厌却清楚地记得那个祝福,当帷幕后陷入沉寂,他猛地起身,不顾内监惊呼与阻拦,拨开厚重的纱帐,闯入帐内,伏跪于帝王榻前。
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所谓“南赫帝长年恶疾缠身”,并非只是一个传言。
榻上的帝王近乎半身不遂,暴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处不是溃烂的,散发出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气息。
最为骇人的,还是他的舌头。
南赫帝的嘴,不知为何无法合拢,无法自由收束的舌头,从他口中垂落下来,青紫色的一条软肉,同样密布着溃烂的伤口,软趴趴地耷拉在一旁。
旁边伺候着一名宫女,时不时会为他擦去流淌下来的唾液。
看见这一幕,厌猛地明白了什么。
外人流传南赫帝身染传染性恶疾,长年不愈,于是这位帝王,便让自己藏身于重重帐幕后,避开与外人直接相见,既是为了不让他人看见自己的残障之相,也是退隐权位幕后。
但这份恶疾,并非是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乃至让南赫帝自己也同样深信的,某种可能具有传染性的疾病。
它来自他的母亲,月言公主。
如同他对小七所做一般,月言公主与这个男人,同样进行了“血命相连”。
不同的是,月言公主并非出于“爱”,与他进行血命相连,而是在遭到最深的背弃与伤害后,回以反击的诅咒。
所谓血命相连,正是如此——
当我过得好时,你会安然无恙。
但若我过得不好,你同样难得安宁。
当月言公主长期遭受着兵主血毒侵蚀,与她血命相连的南赫帝,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被割去舌头,无法言语,于是南赫帝这条舌头,几乎也等同于废了。
厌明白了那个“最后的祝福”。
当所有人都害怕直面这样的南赫帝,唯有他毫无畏惧地走上前去,不怕可能会被恶疾传染,并且不带一兵一卒,垂首伏跪,这会瞬间唤起南赫帝封藏在心底的亲情。
表演,他做足了,南赫帝会给他应得的赏赐。
现在就看他在帝王心中,分量到底有多少。
南赫帝在榻上翻过身来,挥退试图上前阻止的内监。
“啊啊……唔……唔唔……”南赫帝竭力发出模糊的声音,“孩子……我的……”
他喃喃着,无力的舌头终究说不清最后那个词,但厌已经听清楚了。
“我的,长子”。
真正意义上的长子,与曾经真心所爱之人、愧对之人,生下的孩子。
南赫帝从床榻滚落下来,厌想着小七,想到他最后离去的背影,终究忍下一切暴戾与反叛的冲动,一动不动地伏跪着,任由南赫帝伸手扶住他双臂。
南赫帝舒然地笑了起来,旁边内监赶忙上前来搀扶,和宫女一起将他扶回床榻。
内监一边抹着眼睛,一边跟地上的厌道:“殿下快快请起,陛下这是高兴着呢,十二年了,您父子二人分别十二年,今日,终于得以重逢……”
后面他还说了什么,厌垂下眼,望着地面,什么都没有再听进去了。
下南国与上北朝制度与风俗大相径庭,尤以世家兴盛,不像上北朝那样,具备封王的惯例,历史上几乎就没有出现过几个王,别说是异姓王,哪怕是皇室同宗都少之又少。
但是到了南赫帝这一代,在这一年春末,突然传出一个惊闻,他要立自己遗落在外已久的长子为王。
消息一出,举国哗然,无数双潜藏在暗处的眼睛,同时一致地投向了厌。
天潢贵胄,星盘上指引命运的齿轮,终究是在这一刻,回归到应有的位置上。
这条消息,当然也传入了北朝皇庭。
华也萱站在密教宫殿外,听完探子汇报,沉默地点点头,没说什么,让人搀扶着她进入宫殿内。
血池周围一圈,立着整整齐齐的十二根柱子,十二位密教长老,分别被绑在柱子上。
昏昏沉沉的华也庭被人置放在椅子上,从门外推了进来,停放在华也萱面前,紧接着数名士兵走了进来,来到十二位长老身后。
“哥哥,你看。”华也萱伸手拍拍他的脸,伸手指向对面的柱子,“长老们总是闹着想要九黎之子……”
她微微一笑:“这就是我要送你的礼物。”
“从他们每一个人身上,割下一块血肉,喂给你吃……”她在华也庭耳边轻声道,“以后,你就是受他们供奉的九黎之子了。”
“让我们开始吧。”她眼中闪动着兴奋的血色,“听说,十二位长老彼此共感,那就是说,在每个人身上划一刀,等于你们每个人,都要承受十二刀的痛苦……”
“要是,我不止给每人一刀呢?”她问。
华也庭歪过头,在浑浑噩噩中发出“唔”的一声。
·
当历任大教宗的身形渐渐淡去时,戚明漆知道,星辰的传承,结束了。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在这个地方,时间是不存在之物,所有的一切,仿佛被封存在与世隔绝的冰下。
而他,终于可以从这里离开了。
宫殿内部常年静谧,巨大的天文仪器默然伫立,只有流水潺潺,以及模拟晨星运转的机械滑动声响。
再往深处去,在那片开满命相莲的光阵上,突然传出一阵水花翻涌的动静。
第十三教司正站在浑仪下,记录着天体运转的轨迹,冷不丁被这声音吓一跳。
他抓着卷宗回头,正好看见满池的命相莲晃动起来,在那片不平静的水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冲出来。
教司立即冲上前去,就在这时候,光阵下突然冒出来一个脑袋。
“有、有人吗——”戚明漆被水糊得快要睁不开眼,他几乎耗光了力气,这才穿过星卷长河表面的水层,“有人吗,快来,拉我一把,好累啊……”
累死了,游泳真的好累。
戚明漆一手抓着一朵命相莲,趴在光阵以外的地面,避免再一次沉入星卷长河中。
再一抬头,看见面前站着黑衣的教司。
兴许是因为在殿中,对方并没有以黑雾蒙面,而是露出原本的面容,那张脸上充斥着惊愕的神色。
戚明漆发现他在看自己的……
头发?
头发怎么了么?戚明漆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么一看,他也当即愣住了。
他的头发……变成了雪白的一尾,除了被他带出水面的那部分,后面还有长长的一截,在星卷长河中飘散开来,几乎要与面上的命相莲融在一起。
还是教司率先反应过来,他连忙脱下黑袍,覆在戚明漆赤着的肩背上,将他从光阵中扶了出来,让他坐在台阶下休息,自己则冲出宫殿通知他人。
刚从水里出来,全身都是湿漉漉的,戚明漆有点不太舒服,裹着黑袍给自己擦脸。他看见银白色的长发拖在身后,长到逶迤至他脚下,伸手握着一束发呆。
好奇怪,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面容会有变化么?系统说会给他恢复正常,那应该就不再是毁容的样子了吧。也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什么变化,声音倒是正常的。
戚明漆仔细核对着记忆,发现似乎没有哪里出现问题。
他是穿书的,现实中是搞测绘的,现在已经放弃回到现实世界,接受了天极辰星教的传承,未来可能会做大教宗,他在这里有一个喜欢的人,是书中男二厌……
想到这儿,戚明漆忍不住脸红了红,心里已经开始期待见到厌。
也不知道厌走了多久,这会儿去见他,厌可以认出来他的吧,反正应该没有过去多久。
不多时,教司长、除他以外十五位教司长,还有濯空城内的全部教众,齐齐汇聚在宫殿中。
当他们看见坐在台阶上的戚明漆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动作一致地跪了下去。
即便已经经历过这一幕,但戚明漆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他正要抬手让他们起身,只听教司长伏于地面,颤巍巍地发出一声足以让其他人都听清的话:“恭迎大教宗——”
紧接着,面前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应:“恭迎大教宗——”
众人声音如同洪钟震鸣,直冲宫殿劈开的天顶。戚明漆连忙摆手:“都起来吧,起来说话。”
先前说话时的那种滞涩感,同样消失了。戚明漆敏锐地发现了这点。
待到众人起身后,戚明漆直勾勾地跟他们对望一阵子,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什么想说的。
即便没有大教宗,天极辰星教这百年以来,自理得也很好,学问与存续上没有半点差错。
换言之,大教宗的存在,仅仅是一个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