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行极为慎重地把小孩子的牢骚话听了进去。心里装着一个人,他的安与危,他的忧与愁,全在我的脑海里回荡。
“小曾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现在你给了他。他想有很好的艺术老师,如今也确实不缺。再考上美院,当上艺术建筑师搞自己喜欢的东西,那他整个人就可以飘飘悠悠了。”
鲜梣把打火机扔到广行的怀里,笑骂道:“狗屁,别人设计,给他No或者Yes不是更美不胜收吗?”
广行耸肩,少东家你少一厢情愿,自己做和看别人做,有着天壤之别好么。
“你爸爸有考虑过,”
广行缓了缓又道:“我们别让他学会太多东西,敷衍表面。三Muse拷贝五组件不就是最好的前奏曲。”
在蔓延身后有如此强大助阵团队,根本用不着他事无巨细,只要给个轮廓,至于怎么给骨头架子填充血和肉的人多如麻。
鲜梣心情愉快地吹了声口哨,“蔡化在吗?他媳妇儿不让他抽烟,除臭剂老带在身上才对吧。”
蔓延对拉扎的室内空间设计还是很赞不绝口的。不得不说,对于这种大型的公共设施,西方人确实比我们技高一筹。
他们几个正在讨论如何改进图书馆的外观造型,飞扬跋扈的鲜梣一把将人带走了。
“今后共同相处的日子数不胜数,把人给累坏了,我可不答应。”
在他们消失的身后,传来一大堆唏嘘。
离鲜梣办公室不远的一个房间,门上挂着金色标识牌:三Muse。
蔓延对着那几个烫金的字体质疑了一会儿,似乎有所感悟地看了看鲜梣。
鲜梣一揽他的腰,带着人推门而入。
张扬的室内设计充斥着庞大空间,墙上挂着几幅超现实主义的油画,还有一整面墙壁的阏氏陵美景。数台高端曲线型的大屏幕电脑一字排开在长条案上,另外的几张方桌上堆着琳琅满目的模型。
三个姿态各异的人,有蹲有坐有卧地待在属于自己的领地。
见有闯入者,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弹跳而起,把蔓延团团围住,就好像嗷嗷待哺的小燕飞儿。
“小曾,你都把我们仨儿忘了吧?”
“不用专门派人给我们打扫现场——”
“鲜氏的人们都太具有亲和力,你鲜爸爸也忒好啦!”
“旦老师,皮老师,我——”
蔓延刚一张嘴,可又被乱七八糟的话头儿打断。
三个当年在美院算得上恃才傲物的风流人物,到头来却一事无成。
才能与成才是不同的两件事。他们凭借自己的雄才大略,总也定位不准在社会中的地位。阴错阳差吧,依赖老同学,在小老板蔓延的麾下得到了任用。
抛开自身的长处,从零开始学,却原来也趣味无穷。三维设计,打破了固有的平面理念,完全的新人给吸进了现代科学的横剖面无法自拔。
鲜梣躲到角落看手机,聊天的配角就是最后一次做搭档段绸。
【段子:过了这回,再没有以后,我要怎么办?】
【鲜梣:说话要小心,如果被蔓延看到,有了误会,我恐怕就活不成了。】
【段子:友谊地久天长,懂否?!】
鲜梣“拍了拍”对方——
【鲜梣:你那边的节目单订下来没有?我还等着串词儿呢。】
【段子:别人都没啥,你们那口子的压轴大戏准备得如何,我一想起来浑身都有冷汗。】
【鲜梣: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段子:是你赶——那个那个上架,还怪我啦!】
【鲜梣:那将是整台晚会的亮点,我保证会惊艳全场。】
【段子:能不能让我先开开眼?】
【鲜梣:我的风格是不到最后一刻都不带解扣儿的,大妹子。】
【段子:滚!吃不吃地老端着,扫兴。】
蔓延看到桌子上居然也摊着拉扎二世那个图书馆的设计模型,不禁沉思。
皮耶罗冲那两个一使眼儿,旦老师绷不住地嘴快,“鲜总允许我们也参加到延鹤一中新校区的设计事务中去,但拉扎先生的这个创意似乎不太——”
老虾一拱他,示意对方把话茬子打住。
姓旦的咧嘴问:“小曾,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我记不记得住不要紧,开工资的人知道就好。
“我叫旦崛,可不是角色的‘角’,是崛起的‘崛’。”
连那边闲坐的鲜梣听见了都想笑,你的家长咋那么会起名字。旦就旦吧,还来个什么jué,真不怕别人想入非非咋地。
皮耶罗敲桌子,“library(图书馆)library,少扯咸淡!”
旦崛一捂嘴,小声嘟囔着,“姓旦又不是我的错,有姓旦的爹生出来的儿子自然姓不了元。”
都是反对声音,他们不是搞设计专业的,也拿不出具体方案来代替。
蔓延躺在床上,跟鲜梣浏览世界上数十个有名的图书馆。古老的也好,潮流的也罢,展示的面孔虽然不同,但中心的理念都离不开千万册的书籍。
如何将知识的海洋与人形成共识与统一呢?
鲜梣关了灯,又拿掉了手机。
设计师那么多,由他们想破头吧,我们就负责睡觉。
“明天我们去游山玩水。”
蔓延心里有闷气,能把你随性所致的节目给我排到高考以后吗?
“新校址你还没去过,体育馆那边在搭建舞台,我得让你先睹为快。”
这回让蔓延心里有了底,真是这样,浪费一天半天的,也值得。
“同意啦?”
蔓延气得拿嘴给他堵上了流通的空气。
如果开车的话,从延鹤一中老校区到达新校区,需要一个半的车程。前半段,在人烟稠密的地方,是鲜梣把握方向盘,到了郊区以外,他放手让蔓延驾驶。
蔓延的动作有些僵硬,在鲜梣的诱·导之下,渐渐流畅起来。
在一个下坡又上坡地缓冲地带,蔓延跟他换回了位置,说什么也不肯再开。
鲜梣扶着他手,鼓励都不顶用,仿佛有心理障碍似的,遇到险阻,总要退缩一步。
蔓延在心里清楚得很,这是安全的力量在支撑着他,敢于推脱,敢于尝试,如果没有身边的鲜梣,自己连前面的那一步也做不了。
盯着车载地图看,他们的车子向东南的方向行驶。
那里离阏氏陵比较远,到处是峰峦叠嶂或者幽谷神潭。
当车子停靠在山区森林管理处不远的开阔地区时,一架小型直升机的隆隆声引起了蔓延的注意。
坐在驾驶室里的飞行员冲着他们大喊:“快点!”
身穿全副装备的蔡化让人眼前闪亮,看来安全科长的位子不是盖的,不仅伸手了得,连这也行。
鲜梣拉着蔓延的手上了直升机,在后机座坐稳妥了,接过前面的人递过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先给他佩戴上:防噪帽,耳机,墨镜。
飞机起飞,鲜梣搂紧他的腰,通过耳麦在频道里说话。
“感觉怎么样?头晕吗?”
一套行云流水下来,蔓延还没来得及有别的体验,整个人都在亢奋状态之中。
飞行在属于延鹤的领空上,这里虽然不是陌生的异地,但那种新鲜所带来的刺激充斥着他的脑电波。
没有提前做预告,如果说了,他有可能打死也不上来吧。
有了前两次“躺着”乘坐民用客机的经验,此刻却只能坐着。背部绷得很直,心脏好像失去了跳动一般,好歹有墨镜的阻碍,他直直地看着所谓的蓝天。
他能听到耳边有呜呜的风声,还有大朵的云块穿行而过。
“下面就是我们的新学校,看看吧。”
死也就死了,不去尝试是懦夫。
整片的绿地,浓荫的里头还点缀着闪亮的丝带和圆点,那是水流动的白。
在明显的凹地之上,有一个明晃晃的笔洗,散发着靛蓝的暗影。
如果说碧空如洗,那它如什么?
那么深,深到不可见底的——
“我说——”
蔓延朝下狠狠地瞪着,自顾自地大声说道:“给它叫墨潭!”
鲜梣一开始没听明白,大拇指捻在蔓延的虎口转了转,才恍然大悟,于是大声笑,“好好好,我告诉爸爸,气魄的地方,就该有诗意的名字。”
三人在同个频道,此话一出,年长的那位“嘿嘿”直笑。
蔓延这才有了意识,很是埋怨地在下头拧了鲜梣的大腿一下。
疼倒是不疼,又麻又痒,一股热流从鲜梣的尾·骨直往上蹿。
“宝贝,”拨开耳麦,紧压着蔓延的唇边叫嚣:“等着呃,看把你练就成了,得意着,下去我就把你蒸了,煮了——”
周遭噪音让蔓延什么狠话也没听着,他一扒拉鲜梣的胳膊,“后面那架是跟着我们护航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