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似才八月,可外出参观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前期踩点准备工作一大堆,能真正启程怎么着也要到九月份了。
这么想着胡玉凤就抬头看着墙上的地图,思考着第一次去哪里。
时间一晃来到九月十八,这是他们厂子建成一周年的日子。这个时代人们还没有凡事庆祝的仪式感,胡玉凤只是默默盘算了厂子一年的盈利情况,然后家人聚齐吃了顿饭。
吃完这顿饭,留秦文礼看厂子,她和杨秀、惠子就要出发考察了。
这次去的地方是姚云建议的,就在隔壁省下辖的一个县,那里有全国闻名的美食村,号称全国各地小吃应有尽有。
她们这次的目的并非学艺,主要是增长见识、开拓眼界,胡玉凤就觉得很合适。
这个地方离清塬三个小时的路程。她们决定先坐班车到清塬,然后从清塬坐班车到县城,到了县城再转车。
一路摇晃到了清塬之后,三人就直奔长途汽车站。
买了车票,车还有一个小时才出发,三人轮流上了厕所,便在候车厅外面的商店逛了起来。
胡玉凤现在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进到商店就观察人家都卖些啥,有没有自家的产品。在这里也一样,毫无意外没有看到自家产品,倒是有大枣、枸杞、杏肉干之类的东西,都被当做清塬特产在卖。
胡玉凤心里顿时冒起一个念头:清塬的麻花也是祖祖祖先手里就流传下来的,能不能算是特产呢?
且记下,等她回来就安排!
兴致勃勃逛到发车前十五分钟,三人坐上班车,一路朝着目的地驶去。
胡玉凤和杨秀都是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惠子娘家倒是在这边,却也十几年没走动,和第一次出远门也没什么两样,一路上都是兴冲冲望着窗外。
窗外除了零星的农庄,没有三两片树叶的枝干,就是大片大片的田地。
都是农村嘛,其实也没什么两样,可却丝毫不能抵挡三人的新鲜感。
临近中午,三人终于到了县城。
走在异乡的街头,却丝毫没有陌生的感觉,因为行人的话音和清塬的差不离,明显是同一个传承。很顺利的找到去往村子的公交车,便辗转踏上了前往目的地的路途。
下了车,外围看着就是普通的农村样子,丝毫看不出内里有一个美食城。
三人在附近找了家招待所登记了,然后在老板的热情指引下踏进村中心。
到了跟前就能听见叫卖声和游人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嘈杂又热闹。
顺着人流往前走,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座美食铺子,各种美妙的香味掺杂在一起,好似把寒冷的北风都要融化了。
三人肚子忍不住咕咕叫。她们早起随便对付了两口,还真饿了,便挑了个面馆先填饱肚子。
闻起来香吃起来也不差,三人吃的格外满足,就是付钱的时候胡玉凤有些心疼。杨秀察言观色便说由她付,胡玉凤瞪了她一眼,都说了是公差,肯定是厂子报销么。
就是这也太贵了!要搁家乡这一碗的价都够买三碗了。
可心疼归心疼,该吃还得吃,要么出来学了个啥。
吃饱以后好似浑身力气都回来了,于是打起精神开始参观。
这个村子颇大,除了各色美食,晚上还有节目演出。
三人秉持着来都来了的精神头,吃过晚饭又兴致勃勃地挤到人群里看演出。
第二日又转了大半天,省得半天胡玉凤就到处找人谝闲传。许是同样亲切的乡音,村里人也乐的聊,多是讲他们的发家史,兴头上唾沫横飞,胡玉凤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第三天,三人坐上返程的班车。
这次参观真没白来,吃美了也长见识了。就说那津市的大麻花,摸起来硬吃起来酥,也不知道是咋做的。还有炸糕啦、麻团啦、沙琪玛啦等等……
杨秀站在人家摊子前看了好久,又买了不老少的。
……
等汽车缓缓驶进清塬汽车站,胡玉凤顿时有种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的感觉。
新奇是真新奇,颠簸也是真颠簸,她感觉浑身都要散架了。
厂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是空气里香甜的味道宣告着她不在工人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勤劳。
见三人毫发无损到家,秦文礼自是格外高兴。赶紧让老母亲坐着歇脚,他则忙前忙后地给三人倒水。
胡玉凤几人讲了这趟的见闻和收获,末了,胡玉凤便提起土特产铺子这条线。
秦文礼略一思考就觉得这一块大有可为。土特产都卖给谁?走亲访友的外地人啊,只要他们买了,是不是意味着裕丰就走向全国了?
只要这么一想,秦文礼就觉得坐不住了,事情赶早不赶晚,他觉得明天就是个好日子。
胡玉凤就欣赏他这个行动力,当下批了活动经费,让他放心大胆的冲。
关于攻略商家,秦文礼不敢说十分懂,但也是略有心得的。
当下各种手段加一颗真心,不够又来两红包,磨了两天老板便忍不住松口。
清塬一共三个车站,秦文礼顺势把另外两个也攻略了。之后又骑着摩托穿梭在各个旅游景点,凡是招牌上写着“土特产”三个字的,他见门就进。靠着一张厚脸皮和三寸不烂之舌,又拿下了几家铺子。
回来一琢磨,洋县也有旅游名胜啊,当下便又转战洋县。
一直跑到天空中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中还夹杂着雪粒,一年又要到头了。
……
2003年的大年初四,清塬又传噩耗,秦文礼的亲妈快不行了。
秦文礼一家四口接到消息就直接从杨秀娘家直奔清塬。
自打秦文林走后,秦老妈的精神头肉眼可见的一日不如一日。以前爱说爱笑的一个人,这一年多却总是坐在窗边默默无语。遇上逢年过节,秦老妈就一个人在屋里默默垂泪。秦文礼有空就去看,每次见了他老妈都强颜欢笑说没事,看得秦文礼也不好受。
几人到时秦老妈还能说话,不时指着炕墙对围坐在炕边的儿女道:
“看,他们来了,你们往边上,给让开地方……”
都说人走时能看到些别人看不到的怪异景象,儿女们也不知她到底看到了啥,只能顺着她的话默默挪开位置。
秦老爹抽口烟,本想说有啥呢竟胡说,可看着老妻惨淡的面容心里一阵难受,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低头猛抽两口烟。
秦文礼挤在哥哥姐姐们中间,静静看着老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密密麻麻的洞,一颤就抽的疼。
晚上是他们兄弟四人陪着老妈。
前半夜一切安好,老三和老四便放心睡了。
等到半夜两点多,庄子里突然吠声四起,秦文君本有些困顿的脑子瞬间清醒,一同坐起来的还有秦文礼。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老妈,就见本来浑浑噩噩的老妈这会儿露出如往日那般的笑容,瞧着神色很是清明。
秦文君不由心胸发颤,这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这么想着就忙不迭地叫两个兄弟,听到动静的秦老爹和女儿媳妇也都过来了。
秦老妈笑容和蔼地把所有人看了一遍,喘了两口气,道:“你们是妈一个个带到这世上的,原也该是妈先下去等着你们。可老二这孩子不听话呀,啥也不说撂下我就先走了。我想着他怕是在地下也没个照应,妈先去经管他,你们一个个好好过日子,临了也别害怕,有妈在下面呢。”
说完又看向老汉:“娃我一个都放不下,你好好的,咱俩一个上面一个下面照应着……”
回应她的是秦老爹一言不发紧绷着的脸。
两个女儿已经哭出声。
秦老妈嗔怪道:“哭啥,别打扰我跟你弟弟说话……”说着便拉起文礼的手,摩挲着道:
“娃呀,是妈没护住你,让你受了这么多的罪,妈能把他们兄妹六个养大,却唯独对不住你……妈后悔,后悔的锤心啊……”
秦老爹轻叹一口气,默默转身到旁边坐下。
秦文礼眼泪模糊了视线,忍不住抓紧母亲的手,哽咽道:“妈,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你好好的比啥都强……”
秦老妈两行清泪也顺着眼角流下:“娃呀,以后好好的,妈没把你陪到最后……”
秦文礼泣不成声,忍不住拉着母亲的手摇晃,就像他小时候无数次幻想的那样摇晃:“妈,不要,你好好的,好好的……”
秦老妈费力地伸出手摩挲着小儿子的脸庞,秦文礼贪恋的用脸轻蹭,泪如雨下。
这是即便在梦里他都没敢感受过的感觉,他不想体验即是离别。
秦老妈又贪恋地看了众儿女一眼,慢慢闭上眼睛。
秦文礼哑着嗓子哭喊,秦文君流着泪把弟弟的手抽出来,杨秀上前把他拉到一边。
两个姐姐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寿衣开始给老妈穿,穿好以后秦文君和秦文秀上炕,一人一边把老妈扶起来坐着。秦老妈粗声喘了几口气,随着“嗝”的一声,身前的最后一口气咽下。
秦老爹的烟斗跌落在地上,弯下身子把头深深埋进去。
两个姐姐和嫂子们放声大哭,秦文礼就像被定住一般,呆呆看着脸色煞白的母亲。
他没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