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南池县的秦文礼打了个喷嚏,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心想肯定是两个孩子念叨念叨他。
出来也有半个月了,和孩子们还没分别过这么长时间,真有些想念了。
不止想念孩子们,还想念秀儿,想念家里的粗茶淡饭,想念家里的亲人。
那天,在胡大舅和惠子的调停下,他和母亲都冷静下来,把这些年的想法摊开了讲。
这么些年,孰对孰错早已分不清,但压在各自心底的委屈却如同乌云一般默默积攒偷偷落雨,只有瘫在阳光下,才能雨过天霁。
他第一次了解了母亲的想法,母亲也是头一次倾听到他的心声,虽然场面并不和平,但他很轻松。
说开之后他们分头思考,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那几天里,他无比清醒的认识到,他想要好好过日子,想要一个安稳的家。
就像奶奶说的,他们本就是破砖烂瓦凑的一家人,只有抱团才能挡风。
事已至此,唯有时间才能消磨阴霾。母亲并非不让他回去,只是既来之就要做出一番成绩,否则有何颜面谈重新来过?
还是得尽快啊。
找了家面馆填饱肚子,眼见摩托后座的箱子底还有一层麻花,便又骑上车赶往下一家。
……
一场秋雨一场凉,时间一晃进了九月,这日胡玉凤接到一个电话,是镇政府打来的。
说是全县经济观摩将于近期开展,他们厂子将代表上官镇迎接县委县政府的检查。
电话里,工作人员详细说了厂里要准备的事项,等胡玉凤一一记下后便挂了电话。
轻轻把听筒放回原位,胡玉凤看着摊开的纸上写的事项,皱眉思索片刻,还是拿起听筒拨出了秦文礼的电话。
这是自文礼走后她第一次主动打过去,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为情。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那头是文礼稳重中又带着急切的声音:“妈,家里出啥事儿了?”
胡玉凤三言两语说了观摩的事,秦文礼松了一口气,立马领悟话里的未尽之意,主动道:“那我这下就回来。”
他已经在南池待了两个多月,市场开拓大半,厂里每日都有专车载满货物运往南池的各大市场,而且最近还有商家找上门,想和他谈经销业务。他拟定了一个初步的经销方案,正好借此机会回去汇报给母亲。
南池位于清塬和外省交界处,骑摩托回来得三个小时。胡玉凤放下电话,抹起袖子看了眼时间,正是早上十一点。
下午两点多,秦文礼的摩托车在门口稳稳停下。下车和胡大舅打了招呼,把南池带回来的特产塞给大舅,秦文礼又拎起一个袋子往办公室走去。
胡大舅撵出来只看见外甥的背影,想了想跟上去,在门外听了会儿,哼着小曲回到门房。
屋里,秦文礼先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南池的板栗饼,妈你尝尝。”
这才在进门的沙发上落座,等着母亲发话。
胡玉凤看了小袋子一眼,很给面子的拿出来一块饼轻咬一口,嗯?还挺好吃!
就着这个饼,两人没话找话的聊了几句,终于都感觉没那么拘束了,胡玉凤说回正题。
镇上说这次观摩流程是先看他们扩建情况,再看两个生产车间,最后一项是汇报总体经营情况。目前需要他们做的一是准备厂子里情况简介,二是整治厂子及周边的卫生环境。
“从国道拐进来到厂门口这段,是由村上负责收拾,咱们只需要清理内部卫生环境就行。”
胡玉凤补充完,便做了部署。首先是简介,由秦文礼负责,不懂之处就咨询镇上的业务主办,工作人员说了他们全力配合。
其次是环境卫生,厂子里的卫生由惠子负责,工人们分成三组,分别打扫两个车间和院子。
秦文礼听完胡玉凤的安排后点点头,又补充了他的看法。
“上次柳书记来就格外关注咱们的安全生产,所以这一块咱们还是要加强,要不再检查之前,先请镇上的安全部门来指导一下?另外就是员工个人形象方面,咱们的员工服还是建厂发的,油渍污渍又比较难清理,我想着能不能重新制作一批,上面把咱们得名字和商标印上去?”
他也发现了,凡是做大做强的企业,人家的整体形象都不错,统一服装既能赏心悦目,也更规范卫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胡玉凤听得频频点头,当下就几个细节讨论一番,便安排他下去布置。
秦文礼临出门又回头笑道:“妈,我晚上想回趟老家,咱们一起回去?”
胡玉凤想了想道,“你接上秀儿和两个孩子先回去,我和建建下工了直接过去。”
见秦文礼笑着关门离开,胡玉凤瘫在椅子上,舒服的出口气。
哎呀,文礼不在这两个月可忙死她了,看似少了一个人,却干啥都不顺手,这下总算是解放了。
……
上官镇,秦文礼直接把车停在后院,杨秀听见声音跑出来,见了他先是一愣,接着脸上就是一团欢喜,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眼神里有些心疼。
“黑了,还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秦文礼轻笑道:“没有你们哪里吃得下去。”
杨秀脸腾的一下飞起两团红晕,紧张的左右看看,见员工都在屋里,才瞪了他一眼。
紧接着又有些担忧道:“你回来咋不说一声,去见过妈了吗?”
秦文礼拍了拍她的胳膊,“放心吧,是妈打电话叫我回来的。”
杨秀放下心,秦文礼便说了晚上回老家吃饭的事,杨秀正有此意,便给家里打了电话,两人结伴去买菜。
下午四点,两个孩子一到家,见到了两月未见面的爸爸,激动的直接挂了上去。
秦文礼一边搂着一个孩子,眼里俱是满足。
父子三人抱够了,这才拎着东西关门回家。
却说老秦家,接到电话的秦生田开心的胡子一翘一翘。文礼这两个月只有电话不见人,心大如他都免不了升起几分担忧,跟人谝闲传都不香了。
要不是两个孩子周末常回来,他真当这一家子不管他们了。
村上的那些闲汉更过分,竟还拿文礼几时离家打起了赌,让你们赌,给你们裤衩子都输掉!
出了屋子,见老太太巴巴看着她,便停下脚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老太太。
果不其然老太太高兴的抹起了眼泪,拄着拐杖就往大门口专属她的木墩子跟前挪。
……
临近傍晚,西斜的太阳如同一轮橘红色的大火球,照在老太太佝偻着的身躯上,又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显得格外萧瑟。
风卷着树叶打转落在她身上,更是填了几分寂寥。
倏地,几声欢快的孩童叫喊声从不远处传来,老太太揉了揉有些昏花的眼睛,伸长脖子使劲往前看去。
“爷爷、太太,我们回来啦……”
两个孩子的欢声笑语由远及近,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着起飞。
老太太颤颤巍巍起身,眼神从孩子身上转移到文礼身上就再也挪不开,一边抹眼泪一边不住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文礼几步上前扶着她,从兜里掏出个干净手帕帮着擦了擦眼泪,温声道:“奶,别哭了,我就在咱家,哪里也不去了。”
这话一出老太太顿时呜呜哭出声,伸出手想狠狠拍打孙子的后背,又因舍不得而久久未落下去。
秦文礼一边在前手忙脚乱的擦眼泪,一边轻抚着她的后背。
秦生田和老郑早听见动静了,围了过来有心说话,却见老太太哭的凄惨,便帮着劝了几句。
秦文礼抽空和父亲打了招呼,秦生田傲娇地一转头,率先往院里走去。
走了几步没见人跟上来,又悻悻转身,催促道:“别哭了,这不回来了嘛,快进来。”
老太太破涕为笑,一行人往院里去。
厨房里,梁小宁已经擀好了面。杨秀进门,两人打过招呼,便相携快手快脚地准备起菜蔬。
胡玉凤老远就看见袅袅炊烟从高耸的烟囱里升腾而起,与天边的晚霞拥在一起,心莫名地就安定下来。
院子里已经支起了大桌子,桌上摆着一瓶白酒并蒜泥白肉、卤牛肉等几个凉菜,厨房里传来铲子碰在锅沿上“铛铛”的响声,一阵浓郁的菜香味随着热气飘了出来。
两人都是厨房好手,不一会儿小炒肉、韭菜炒蛋、辣子鸡块等几个热菜上桌,主食是馒头和手擀面。
梁小宁见是一家子聚餐,便不好意思参加,杨秀硬把她拽到桌上坐下,人到齐,开饭。
动筷子之前,秦文礼先站起身来,端起酒杯道:各位长辈,前段时间因为我的原因,给家里带来不愉快,让父母为我烦忧,让妻儿担惊受怕,是我的不对。在此我向大家道歉,以后一定团结一心,好好过日子。”
说完便自罚一杯。
桌上众人都看向胡玉凤,等着她说话。
胡玉凤扫视一圈,淡淡道:“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咱们家现在上有老下有小,不管谁做事之前都三思而后行,对得起一家人就行。”
“知道了妈。”秦文礼笑着答应,其他人也纷纷响应,共同举杯。
一杯酒下肚,桌子上的气氛松快起来,大家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秦文礼许久没吃家里的饭菜,刚开始还顾这些面子,到最后就剩埋头苦吃,连话都顾不上说。胡玉凤和杨建也不遑多让,厂子里的师傅做的是大锅饭,油水大又咸,早就想着家里这一口。
看他们这架势,其他几人也莫名来了食欲,于是一个破冰局愣是变成了纯干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