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佑帝刘绥登基已有月余,刘安也在这抚政长公主的位置上有月余,每日垂帘听政,与刘绥共坐龙椅,受着阶下群臣的三跪九叩。
刘安睥睨群臣,心中自是得意欢喜。原来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原来这就是唯我独尊的感觉,难怪自古以来皇位之争便异常激烈,难怪都到了手足骨肉至亲争相残杀的地步。试问若有机会登上这个位置,谁会推辞?
父皇说的不错,若非她身为女子,只怕这皇位她也要争上一争了。
可刘安虽说当上了这抚政长公主,朝中的这些个臣子却全然不服她,俨然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程显为首的寒门派,一派以王落儒为首的幼帝派。
寒门派等人先前就与刘安起过争执,在金銮殿上闹成那般,更是不愿也不会听从刘安这个长公主的,只不过是还蒙着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罢了。
幼帝派等人,仗着是先帝临终前提拔上来的,仗着辅佐过两任储君,仗着都是朝里的老臣,个个自持甚高,谁都不放在眼里,甚至就连幼帝刘绥,都要听他们训诫。
两派之争,自康佑帝继位起,便争斗不断。
如今就为着尊封太后一事,便折腾了好几日。
礼部尚书周述:“长公主殿下,不久便是年关了,不知这座次该如何排布?”
周述瞥见刘安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周述怕刘安会说依着旧例去办,忙抢在刘安开口前解释道:“如今新皇登基,自然与旧时不同。”
眼下情形何止是不同,简直大不一样。就拿新帝生母李美人吧,原先这李美人只是先帝的嫔妃,位份又低,坐席排在末等。如今新帝登基,按理来说,生母李美人理应尊封为皇太后,坐席在新帝身旁,李美人又是长辈,更该在长公主刘安之上。
再者,尊封太后一事,不单是为了年关的座位排布,更多还是为了分权一事。
王落儒也道:“殿下,新帝登基一月有余,然则太后一事,尚未有定论,若传到臣民耳中,岂非会认为新帝不孝,未能尽到侍奉亲长之责?”
若是李美人成了皇太后,幼帝年少,依着惯例,便需要太后垂帘听政,即便是长公主刘安有着先帝的遗诏,刘安为抚政长公主垂帘听政,可到底不能像现在这般独断专权。况且,李美人愚钝,不似长公主这般心思深,若李美人为太后,则会更好拿捏些。
只是,新帝登基一月有余,李美人尊封太后的事宜却迟迟未定下来。
不单程显他们着急,就连王落儒乃至康佑帝刘绥都急得不行。
李美人更是,好容易儿子登基为帝,她本该成为太后,入主慈宁殿,享太后之尊,可如今却什么消息都没有,还是美人的份例,居住的还是破败不堪的归云阁,她心中怎会服气。
李美人三番两次堵着太傅王落儒诉苦,频频面见康佑帝哭诉自己的不易。康佑帝刘绥年幼,自幼与生母李美人相依为命,自然是想封生母为皇太后,频频将此事说与长姐刘安听,可刘安总是按下不表。
为此,王落儒不得不找到刘安,逼着刘安同意尊封李美人为太后。
刘安紧紧盯着周述与王落儒不言语,如果眼神能杀死人的话,他们两个早就千疮百孔了。
刘安原本想着鹬蚌相争,她好坐收渔翁之利,便也就放之任之,无非是在寒门派落了下风时,打压下幼帝派,在幼帝派落下下风时,打压下寒门派即可,平衡两派在朝中的势力。
可如今为着册封太后一事,两派竟出奇的统一,皆站在刘安的对立面。
不单朝中的大臣们日日来说这个,就连李美人,也常来找她哭诉,躲了数次,此事一推再推,却不想愈演愈烈。
不过他们说得也对,刘安一时也无法反驳,狠狠瞪了几眼之后,只得再次推脱道:“本宫知道了,你们暂且退下,此事以后再议。”
刘安心中自然有着自己的想法,她曾答应过元弟,要追封元弟的生母祁娘娘为皇太后,祁娘娘是父皇的元配正妻,自然是担得起,先前父皇受制于齐国公与晋国公两家,对祁娘娘多有亏待,如今她掌权,自然要给祁娘娘这份尊容。
再者,若是封了李美人为太后,垂帘听政之时,岂不是会分掉她手中的权利?如今大权在握不过才几日,又怎会会甘心让旁人来分权呢?更何况是一个远不如她的人,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她从来都看不上的人。
只是两派也都有自己的小九九,都不支持刘安。
王落儒甚是不甘心:“殿下!此事不能再拖了!需得早下定论。”
被臣子再三逼迫,刘安甚是不耐烦,冷眼道:“本宫说了,日后再议。”
“太傅莫不是年事已高,听不清了?”
王落儒与周述无法,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
待走出书房,周述转头问王落儒道:“王太傅,不知此事眼下可如何是好?”若此事与他礼部无甚关系,他倒想幸灾乐祸的看这一场好戏。当初,可是王太傅一力支持长公主垂帘听政的。
王落儒定了定心神,道:“此事本官先与陛下商议,问过陛下之后再做定夺。”
周述仰天长叹一声,拜别王落儒。不免感慨,怎么这礼部的差事是越来越难做了。
王落儒拜别周述,便来到了福宁殿主殿,见过康佑帝刘绥之后,将与刘安的对话如实说了出来。
刘绥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愁容遍布,双手一摊,无可奈何道:“太傅,那朕如今该如何做?”
王落儒安慰道:“陛下莫着急,不如明日早朝将此事捅出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想来长公主无法再推辞,只能照办。”
刘绥面上方寸大乱,只得点点头:“太傅说的是,明日,便全倚仗太傅了。”
王落儒跪在刘绥脚边表忠心道:“老臣受先帝之托,必当尽心竭力辅佐陛下。”
刘绥嘴角不经意地勾起,转瞬又换了副恭顺惶恐的神情,忙扶起王落儒:“太傅快快请起。太傅于朕,是恩师,师者,父也,朕又怎能受太傅这一拜。”
王落儒笑道:“陛下且安心,只需耐心等待明日早朝即可。”
翌日早朝,有臣曰:“陛下,长公主殿下,先前蔡皇后以妃嫔之礼下葬,与张贵妃合葬,并入妃陵,只是先皇并未废后,此举并不妥当,按礼,蔡皇后应按着皇后之礼下葬,与先皇同陵。”
刘安眼眸微眯,蔡氏谋逆叛乱,生前父皇早已幽禁她,只是看在已故太子的面子上,未曾废后罢了,这些个人颠倒黑白可真是一把好手,黑的也愣是要说成白的。
刘安自然知道接下来他们要说什么,无非还是为了皇太后一事。
不过蔡氏以皇后之礼下葬一事,实在是无需再议。
刘安侧身,询问康佑帝刘绥的意见:“陛下以为如何?”
刘绥哪里敢多说什么,他自幼胆小,长姐又不是不知,如今他尚且年幼,朝中诸事自然由长姐做主便是。
刘绥怯懦道:“大姐姐,一切全凭大姐姐做主便是。朕全听大姐姐的。”
底下大臣们听得康佑帝如此说,纷纷叹了口气。
这话正是刘安想听的,虽说她如今是抚政长公主,可新帝年幼,她手上的权力,与新帝无异。
刘安扫了朝臣们一眼,缓缓开口道:“父皇未曾废后,无非是看在已故的孝懿太子的面子。”
“蔡氏为何会葬入妃陵,莫不是诸位卿家全然忘了颖州蔡氏谋逆叛乱一事吗?莫不是诸位卿家全忘了当初满城的血腥味儿不成?”
此话一出,底下诸臣无人敢应。
刘安见状,嗤笑一声:“此事还有什么可争议的?这事儿也配拿到朝堂上来论?你们昏了头,本宫可还记得呢。”
刘安转向刘绥:“当日陛下被挟持在福宁殿,受了许多惊吓,想必陛下还记得吧。”
刘绥一副后怕的样子,抚着胸口平复着心境,那段时日,他真是不敢回想:“朕,不敢忘,每每想起,还是会忍不住从噩梦中惊醒。想来诸位卿家,也都不敢忘。”
说着说着,刘绥感慨道:“当日朕与母妃被逆贼蔡桐挟持,危急时刻,若不是母妃拔下头上的金钗,拼尽全力刺死逆贼,只怕今日朕……”说完,又是重重叹了口气。
随即睥睨道:“蔡氏一事,往后不要再提了。”
王落儒站出来道:“陛下,长公主殿下,先皇后蔡氏一事,确无需再议,只是眼下还有一事需要再议。”
“方才陛下所说,生母李氏刺杀逆贼、护佑陛下,功劳甚大。陛下以孝治天下,理应奉养生母,尊为太后。然陛下登基月余,生母李氏并未定封,于礼制不合,还望陛下与长公主殿下早日尊封太后,以全孝道。”说罢,回头给周述使了个眼色。
周述哪里敢淌这趟浑水,方才已惹恼了长公主,况且昨日长公主便说了日后再说,明摆着就是不想封,他又何必去惹火烧身呢。
王太傅是顾命大臣,有皇命在身,自然天不怕地不怕,周述这种寒门,背后什么都没有,自然是要谨小慎微。
王落儒等了许久,只有他一人在冲锋陷阵,不见周述站出来,便点名礼部:“周大人,你为礼部尚书,对礼法想必研读甚深,不知依礼制,该如何?”
周述不得不回道:“依礼,该早日封为皇太后。”随后又找补道:“不过眼下陛下刚登基不久,朝中事项繁杂,靖州灾情才刚平定,一时顾及不暇也是有的。”
刘安道:“方才太傅说起孝道,本宫倒是想起,先前父皇还是信王之时,信王妃祁氏薨于潜邸,父皇时常感怀,本宫亦是如此,每每想起祁娘娘,不觉潸然泪下。”
说到伤心处,刘安掏出手帕,在眼下浅浅擦拭几下,而后又神色戚戚继续说道:“若说起尊封一事,本宫认为,祁娘娘身为父皇元配正妻,理当追封为皇太后。”
王落儒驳道:“天子继承大统,生母当尊为皇太后,只是,祁妃并未曾诞育天子,况先帝在时,未曾追封祁妃,如今殿下此举,是子改父命,于先帝实乃大不敬,有违孝道。”
刘安辩道:“父皇当年未曾追封,是因本宫与英王尚且年幼,恐招致祸端。虽父皇未曾追封祁娘娘,可父皇在位期间,每每提及祁娘娘与陈娘娘二人,便常觉亏欠,常常写下追思之词句,字字含泪句句含情,让人闻之落泪感之伤怀。”
“本宫也没别的意思,也只是想着能尽一尽孝道,代父皇弥补对祁娘娘这么多年亏欠之心,全了父皇的心愿。”
王落儒并不理睬刘安口中所言,毅然跪下,义愤填膺道:“此举断不可行,若今日为祁妃破此先例,来日大家争相效仿,礼制荒废,孝道无存,陛下将来又何以治天下?”
礼部诸臣也齐齐跪下:“殿下,臣等熟读礼法,纵观礼法,皆无此举,烦请殿下三思三思再三思,恳请殿下收回成命。”
朝上诸臣见此情形,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这这,要置礼法于何地?”
“这不是胡来吗?”
“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