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一脚将人踹翻,几个过去又把他控制住,“大胆,当着师长和夫人的面也敢动手”
“不是,不是这样”他跪在地上赶紧讨饶,“薛师长,小的,您就算给小的八百个胆,小的也不敢呐”
看见他被反手压在地上,却还要有那副扭捏的样子,薛上阳皱下眉头问:“你是静思堂的人?”
“是是是,小的就是那静思堂”他赶紧点头。
杨晔之前有听谁提到过,那是这里小有名气的一个乐场,设在深巷当中,是个虽然偏僻可又热闹的地方。门前的装饰也与其他正经的书堂没多少区别,不似张扬外露的奢华,反倒透着一股内敛的文雅。里头挂牌子的姑娘们也都会弹曲唱戏,还精通琴棋书画,所以才得来静思堂这么个诨名。
北京城里叫得上号,有名堂的贵人们都喜欢去那,好像她面前的这位也去过一两次。薛上阳说他过去谈生意,杨晔半信半疑。
杨晔走出来,瞧着身边人的侧脸,意味深长的说来句,“静思堂啊,那确实是个好地方”
感受到她话里的意思,薛上阳低头小声的再同她解释,“我当真是去谈生意”
杨晔睨了他眼,“我又没说别的,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她又接着问:“你说她偷了你的玉佩,那你可有证据?”
他立马接话,“我亲眼看见的”
女娃不顾还在流血的左手,抓紧杨晔的衣服,她摇头,“不是,我没偷他任何东西”
那人信誓旦旦,“夫人,这女娃惯会说谎,你可千万别被她骗了”
“就算她当真偷了你的东西,那也该送到警察局里,而不是让你这样随便打人”杨晔说,“你既然说是她偷的,那玉佩呢,如今在哪,你可有拿回来?”
他又改口,“我,东西被她藏起来了”
“你刚还说亲眼看见她偷的,现在又说被藏起来,我看满口胡话的人是你才对”杨晔双手环抱,她向前一步,视线从上到下的打量着面前这人。
“你的玉佩长什么样?”
“圆状的暖容玉佩,中间有环,底下还垂了一挂金边绳”他形容的仔细。
眼神一晃,她在这人的腰边看到了那枚玉佩。眼中闪过没被察觉的异样,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和嘲讽,“你说的,可不就是你现腰上带的那个?”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腰上的玉佩,表情是肉眼可见的紧张和慌乱,“不,不是,这是另一位姑娘送我的”
分明想要栽赃,却还说得这样冠冕堂皇。杨晔嫌恶地剜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也变得尤其尖利,“呸,你又算个什么货色,那里边的人就算再低贱,也还能看得起你?”
这时代的人都分个三六九等,上等人什么样子还有些道不明白,可最下等,最让人瞧不起的,就是像他这样的兔哥。
这人被憋呛得红了脸,一时间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薛上阳却在此刻开口,“玉佩都长一个模样,拿错也在所难免,既然寻不到东西,那你又何必揪着个女娃不放”
他听见薛上阳的话,诧异地抬起头,又连忙应是。随后又问:“师长,那这娃子?”
“这人我要了”杨晔说。
他瞧了眼站在自己正前面的杨晔,又看到在旁边的薛上阳,说话犹豫,“这恐怕不好吧”
杨晔抱着手臂:“她也是你们那的姑娘?”
女娃的打扮简单,这身粗布麻衣,手上还生了许多的冻疮,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调琴拨曲的姑娘模样。
“倒不是,她就是一个打扫的丫头”
“那我要了又有什么不对,静思堂的妈妈问起来,就让她来我府上拿这女娃的赎身钱”
“夫人教训的是”他赔着笑脸,尴尬地牵动嘴角。薛上阳就在旁边,他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和杨晔犟嘴。
杨晔拧起眉头,她心疼的看见旁边那已经昏迷的女娃,“真是造孽,你看看都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
薛上阳平静的注视着女娃,面无表情,“她的运气不好”
“这个和运气有什么关联,分明是那人栽赃,她受无妄之灾罢了”
“灾不碰别人身上,偏落在她的头上,这不就是运气”薛上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揽在杨晔腰上的手臂也不自觉收紧几分,他目光警惕地看向周围。
感受到腰上的力气,杨晔疑惑的看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到还有件公务要办,先回去吧”
“一天到晚就想到你那公务”杨晔不耐,余光却看到亲兵已经把那昏迷的女娃给抱起来。凑过来看的百姓热热闹闹,说什么样话的人都有,各种不一样的声音钻进她耳朵里,有人惋惜,用人猜测。
杨晔不忍心的看着女娃身上那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心中起来一阵刺痛。她叹了口气,无奈的说:“嗯,这孩子也需要找医生来给看看”
薛上阳微微颔首,打手招呼来一位亲兵,小声讲:“去看看是谁的人,别被他们发现”
“是”亲兵应着,走进围观的百姓里。
揽住杨晔的肩膀,就在两人转身的那刻。薛上阳敏锐地察觉到人群里有个人的眼神不对,他稍微偏头,拿余光看过去,这人的视线始终在杨晔身上来回打量,带着种不怀好意的探究。
嫡系的那些人,当真是一刻都消停不了。薛上阳心中暗自思忖,一股子厌烦和警惕的情绪从心底蔓延,他揽紧杨晔的肩膀,把人护在自己前面。
杨晔微微一怔,她抬头看着薛上阳。平日里的他总是沉着冷静,鲜少会有像现在这般如此紧张的表现。但很快,她便从薛上阳那紧绷的身体和锐利的眼神中,感觉到事情的严重。她收回自己的视线,也不再多言语,只乖乖地跟随薛上阳的脚步,小心翼翼地从喧闹的人群中穿走。
胡同里的人逐渐少了,熟悉的家门口越来越近,可就算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薛上阳表现出的紧张感也是一刻都没放松。
两人走到家门口前,薛上阳停下脚步。他再次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异常,也没有被人跟踪后,才轻轻的松了口气。他转过头,看着杨晔,眼睛里的警惕逐渐被温柔替代,往下牵住杨晔的手说:“没事了,回家吧”
杨晔笑着点了点头,手心里传来黏腻的触感,肩膀上那还留下湿热的温度,她看着薛上阳,心里的担忧不免增多几分。
薛上阳所要面对的争斗,或许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激烈。
“上阳”杨晔轻喊他一声。
“怎么了?”薛上阳回过头。
望着面前的人,杨晔沉默了几秒,“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都行,只要是你做的”
*
王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间陌生的屋子里。百叶窗半掩,夕阳渐落,暖橘黄色的光照在窗边,映在那些深色的酸枝木家具上。半盏高的青花瓷瓶里有鲜花盛开,墙角那边,泛着深沉光泽的乌木钢琴静静伫立。这间屋子的装饰也好看,比她先前看到的,那静思堂里姑娘们住的房间都要好看。
屋里有股很清淡香甜的味道,让原本混乱的头脑也瞬间清醒。王庆撑着手臂从床上起来,她看到旁边,那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坐在张木头椅子里,刚把一个药箱打开。
她转头,看见王庆醒来,拿着那几片纱布,高兴地跑来床边,“你醒了啊”
“你是谁,这里是哪?”她望着屋子里的摆设,这些贵重的东西,不像是一般人家能配得上,也不是普通人家可以用得起。
她说:“这里是薛府”
王庆奇怪的看着她,收回刚拿出被子的手,她在床上往后面坐了坐,“薛府?”
“对”那人欢喜,站在床边却看到王庆的后退,那带着警惕和害怕的表情,她摆了摆手,赶忙说,“你别害怕,我们对你做什么,是小姐把你从外面带回来,你身上都是伤,医生不让你乱送,快躺下”
“小姐,是谁?”
杨晔抱着件问张妈要来的衣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动静。她推开门,王庆想从床上下来,梅花挡在床前面,不给她落脚的地方。
她把衣服交给身后的张妈,“你们在做什么”
“小姐,她一直要起来,我拦不住”梅花拉着脸,小跑地来和她抱怨。
杨晔拍了拍梅花抱住自己的胳膊,她看向在床上的王庆,“你身上还有伤”
王庆摸到手下那像水一般的料子,她颤抖嘴唇,小心嗫嚅道:“你这被子太好了,我不敢睡”
“一床被子而已”杨晔说。
“不是被子”王庆低着头,手掌逐渐握紧,她跪在床上,恭恭敬敬地给杨晔磕了好几个头,那声音响得就连底下的木头都被她发出动静。
“你这是做什么?”梅花不解。
“多谢小姐救我”
杨晔过去把人拉着坐下来,“你是叫王庆吧”
“是”她低头答应着,不敢看人。
梅花搬来凳子放在床边,杨晔坐下来,温柔看着面前的女娃,“我之前在少云家见过你,你是给她家里帮忙洗衣服的丫头”
“是”她惊喜又意外,眼睛紧紧看着杨晔。没想过杨晔会记得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这样的人竟还能被别人记住。
“少云和我说起过你,你手脚麻利,做活也快,虽然不多话,但是有始有终,怎么你不再少云家继续做,却去那烟花巷子里了?”
王庆霎时就落泪了。
“你别哭啊”梅花纳闷,小姐还没说什么,她怎么就突然哭了,梅花不懂,只是着急地伸手去擦干她脸上的眼泪。
“你是有什么难处?”
“静思堂,是我阿爹把我卖过去的”王庆吸了吸鼻子,她慢慢说,“我家里共有兄妹六个,我排第三”
阿爹是靠拉黄包车和做苦力养活我们长大的,阿娘要带妹妹,身体也不好,做不了太重的活。她就靠帮人洗衣服换钱,冬月的时候,阿娘被诬陷洗坏了一家小姐的衣服,被店老板骂了一顿,又把她赶出来,连那个月的工钱都没结给她。
阿爹的布鞋破了,拉黄包车去接客的时候比平常慢了几分钟,坐车的老板没谈好生意,就拿阿爹出气。阿爹被他打了一顿,好几天都做不了活,码头老板也嫌弃阿爹不中用,家里的几个弟妹都要吃饭,阿爹没办法就把我和妹妹卖掉,换了两块大洋。
“你今年多大了?”杨晔问。
“十岁”
“你比梅花还要大个三岁,可我看你们的样子又是差不多”杨晔站起来,细细抚摸着王庆的头,“先养伤吧,等伤好了你就和梅花一道留在我府里,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可管你吃饭还是管得起”
“谢谢小姐”
王庆激动地又想磕头,只是被杨晔拦住,“我这没有磕头的规矩,你养伤吧,需要什么就和梅花说”
她微笑着,声音如同春日的微风,轻柔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