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是比陈洛川还要可怕的东西!
姜月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两瞳微微放大,浑身一悚,飞快地穿好鞋袜,逃也似的窜了出去。
她从未如此心虚过,自开蒙起,师父便屡屡告诫,德行是立身之本,技艺反倒是次要的。
若她竟成了个无德小人,日后还有何脸面去地下面见师长祖先!
姜月步履匆匆,根本没注意到周围人欲言又止又悄悄避让的小动作,所过之处皆被让出一条干干净净的通道。
“姜大夫回来啦?”
尚未走到帐前,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打眼一瞧原来是周老将军。
看见这张威严又慈祥的熟悉面孔,她心中稍定。
“是,将军有事找我吗?”姜月回道。
“方才有位青州营的陆将军过来,说是你的旧识,她……”
周老将军斟酌了下,小心改了个委婉些的说辞,“她说她愿解你现在之困局,只看你有没有胆量。”
姜月顿时被这话的含义惊住了。
陆娘子知道她在这?
陆娘子知道她和陈洛川的事情?
陆娘子又有何办法…可以帮她?
想到陆柒曾经提过的邀约,姜月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那是不是说明瞿溪玉也知道了?
在姜月的印象中,陆柒和瞿溪玉的关系是明摆着的,再加上亲兵那“朝中说得上话”的描述,陆娘子的夫君就是瞿溪玉无疑。
即使先前在京中并未目睹他们成亲,但那时她被陈洛川关着,消息闭塞,不知道也很正常。
姜月轻轻叹了口气,陆娘子真是纯善之人,恐怕不知道陈洛川有多难缠。
他并不清楚她是自由身就能这样强娶,是个全然不将伦常放在眼里的疯子,即使陆娘子说动瞿溪玉庇护于她也于事无补。
再者,这样的帮助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从龙潭跳进了虎穴。
“不必了,这事由我而起,我自会解决,怎好劳烦陆将军……”
秋狩之时,陆娘子说瞿溪玉已是十分好的夫君,现在看来,确有先见之明。尤其是在某些人的衬托下。
若只是旁观,她也打心眼里羡慕陆娘子得了段好姻缘;但要是问她自己愿不愿意,她的第一反应还是摇头拒绝。
即使有好的先例在前,她还是不敢,也不愿把自己的命运交到旁人手中。这世上或许会有一辈子不变心的郎君,但她不会去赌。
她愿意舍弃掉被一个全心全意好郎君庇护的可能,换一个握在自己手心的未知前程。若前者当真足够贵重,老天应当允许她做这个交换。
然而话音未落,忽然帐帘一掀,一个笑盈盈的女将已走了出来,
“……”
姜月还斟酌着许多推脱谦词未来得及说,仍张着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
“阿月怎么这幅神色?他乡遇故知可是大喜,见到我不高兴吗?”
陆柒身上还穿着甲,歪了歪头,弯腰凑到她面前左右打量。
“见过陆夫人…陆将军。”
姜月后退两步,低下头恭敬道。
她悄悄往旁看了眼,周老将军在这短短时间竟已走出了很远,此时正回过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姜月,“……”
恍然间像是看到了院正的模样。
看样子又有人恨不能替她答应。
不然陆娘子也不会直接从她的帐子里走出来,给了她如此大的“惊喜”。
陆柒眨了眨眼,“阿月怎的与我如此生疏?我们姐妹之间还用在意这些虚礼吗?”
姜月双手拢在袖中,微微摇了摇头。
即使陆柒从第一次前面就莫名待她亲厚,毕竟尊卑有别,陆娘子可以礼贤下士,她自己却不能不知分寸,当真与陆娘子姐妹相称。
“陆将军若是要旧事重提,就不必了。我天性愚顽,无意嫁娶,愧对将军厚爱。”
她有些歉然,却字字句句斩钉截铁。拒绝好意固然叫人难受,但做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陆柒闻言微愣了下,随即笑了出来,“阿月还是直白率性。不过我并非要提那件事,那只是不得已的法子,现在我勉强站稳了脚跟,自然有别的选择。”
她凡客为主地掀起帐帘,侧身让道,“阿月,进来一叙吧。”
陆柒的眼神温和又不容拒绝,姜月即使心中仍有抵触,也还是默默走了进去。
她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指望陆柒提出什么好办法,但既然她执意要求,那就听一听吧。
听完再拒绝便是了。
桌椅拉开,陆柒跟着她入座,一眼便看出她满脸伪装的认真和其下极其明显的不认同,差点气笑了,
“姜月,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和你开玩笑啊?”
姜月听她忽然这样连名带姓的像要生气,愣了下,迟疑道,“陆将军何出此言?我没有啊?”
陆柒狐疑地盯了她半晌,面前这张雪白的面孔将所有情绪袒露无余,透着明显的不解,仿佛真不知道自己方才漏出了什么破绽。
“……”
“罢了。”
陆柒深吸一口气,忽然有点怀疑自己这个决定的正确性。
这位老乡的确技术过硬,但这一张白纸似的心性……能顶得住吗?
想到自己要做的事,陆柒眼中划过一丝暗芒。
“自你来军中,为伤员开创新方,又不吝教人,军中伤病减员大大降低。
你有这样的大功却不得封赏,不觉得委屈吗?
我有意招揽你来麾下,授你百户之衔,你可愿意?”
百户授予军医是个虚衔,用来奖赏立下大功的医者,救活主将或是让营中折损大幅减少都有过授衔的先例——姜月若是男子,早该封了。
但她是个女郎,这事情就无人提起了。
原因无他,破格提拔一个女郎做军医,能于军队有利,大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再封这女郎为官,只于她一人有利,必然有人看不顺眼,跳出来阻挠。
“此事我已与周老将军商议过,他也望你肯首,你无需有什么顾虑。”
见姜月似乎动容,陆柒又笑着添了把火。
然而姜月却只是眸光微闪,摇了摇头,“陆将军,没有用的。
百户之衔在陈大人眼里恐怕就是个笑话,但凡他把礼法有一丝一毫放在眼里,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
“我并非要以此限制他。”陆柒道,“我方才提的,是我帮你的条件。你肯受封,我才帮你。”
姜月便听不懂了,“那将军打算如何帮我?”
意识到这话似乎有质疑之嫌,她又赶忙道,“我不是不信任将军的能力,只是陈大人行事有时异乎常人,恐怕将军不知其底细。”
“还能如何?你受我庇护,他来要人我便咬死了不给啊。”陆柒也有些不解,声调微微上扬。
姜月有些凝重,压低了嗓音,“陆将军三思,我曾……以瞿溪玉外室的名义蒙骗于他,想叫他知难而退,谁知他丝毫不放在眼里,甚至扬言瞿溪玉也护不住我。”
她顿了下,又补充道,“当然,我不是说将军不如瞿将军的意思,瞿将军做不到的事情,将军未必也做不到。”
陆柒哽了下,忽略掉这突如其来的端水。她眼神变了变,似有几分怜悯,又轻轻朝上一翻,
“一个大将军,能护不住自己的外室?
陈洛川这样有恃无恐空,不过是因为时人都觉得为了争女人付出太多不值当罢了,他笃定了瞿溪玉最后会退让。
若是陈洛川要抢的是他,你看他还退不退让?”
“这…这…这…”
这道理似乎不假,只是好生奇怪啊。
姜月忽然有点坐立难安,她已经懂了陆柒的意思。
不是陈洛川有多可畏,只是无人会愿意为她得罪首辅罢了。
“陈大人心思不正,本就与他人无关,别人肯同情我无辜受难、求情一二已经是情分。”
姜月轻声辩驳,眼泪却不知为何开始在目眶里打转。
陆柒没有答话,只是在一片沉默中看着她眼中越来越明显的水色,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她眸色微暗,声音平静,“我青州军中的男女同酬之法,今晨颇引了一番动乱,你可知晓?”
话题忽然转变,姜月有些不解其意,但还是道,“我知晓。”
她略微心虚,生怕叫陆柒看出自己无意偷听了她和陈洛川的对话。
然而陆柒却只是轻描淡写地问道,“那你觉得,这法子如何?”
姜月原本对政令并没什么学识,但经由亲兵、陆柒两人讲解,她已对着同酬之策颇为熟悉,也十分好感,遂从心答道,
“我以为,确是利民惠民的良策,将军大义。”
陆柒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眸底划过一丝欣慰,随即话锋一转,
“可这良策毕竟与众不同,又根基尚浅,若被人当了出头鸟,可就要半路夭亡了。”
姜月探究地视线看过去,陆柒微微一笑,
“所以,阿月若愿受封,替这同酬之法做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从今往后,保护你便是我青州军上下的本分。
到时候,你就算正大光明在陈洛川面前晃悠,他也不能动你一根手指头。”
听起来似乎有些危险,但交换条件实在太过诱人。姜月只是思忖片刻,便干脆答道,
“好,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