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事苍秾记不太清了,只知道起床时头很疼。屋里一片狼藉,岑既白抱着枕头合衣睡在身侧,连鞋也没脱。地上一片狼藉,花瓶碎片、乱丢的包袱、委地的白绫、数支没入地板的铁镖、睡着的戚红,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拆迁。
这间客栈在床铺附近堆砌砖块铺设软垫,凭空造出一方小榻。丘玄生手枕着头一个人睡在那边,身上盖着件宽大的外衣当被子,与杂乱的屋内格格不入。苍秾记不起苏醒前的事,忍着头疼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到桌边倒了点茶漱口。
诡异的是四周格外寂静,没有寻常客栈早间的繁忙和嘈杂。苍秾隐约觉得不对,吐掉茶水起身查看包袱行李,幸而东西没有遗漏,只是车肃狯不知所踪,兴许是她独自回房。
还是感觉不对,苍秾推几下面对墙壁睡着的丘玄生,小声说:“玄生你醒醒,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丘玄生搓搓眼睛,像是没有反应过来:“苍秾小姐,”看清面前的苍秾,她立刻抓住苍秾认真地问,“小庄主没有杀你吧?昨天她说她要把你和戚红抓去当靶子。”
“我当然没事,”苍秾揉着发痛的后脑勺说,“我怎么记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后来我们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
说到这个,丘玄生换上一副沧桑的表情:“苍秾小姐你昨晚误喝了小庄主的酒,醉得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她指着远处那两人,“戚红和小庄主吵了好大的架,说以后要分道扬镳。我劝不住她们,好不容易哄得她们回房睡下。”
“戚红怎么……”苍秾晃晃脑袋迫使自己清醒过来,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戚红,苍秾担忧地问,“她还活着吗?”
“昨晚小庄主和戚红一直打架,打得累了也就安生下来了。”负责昨晚善后的丘玄生满脸写着疲惫,她扯过盖在身上的衣服说,“车肃狯也醉得不轻,我先把她扶回隔壁,然后才把你们带了回来。眼下她应当在楼下喂马吧。”
看她的表情苍秾就知道昨晚自己肯定做了蠢事,搓搓鼻子推开窗户假装看风景。丘玄生把衣服穿好,追到苍秾身边问:“苍秾小姐,你是不是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苍秾吓得差点翻出窗外:“啊?礼物?”
“昨天苍秾小姐说给我准备了礼物,等戚红承认她喜欢小庄主就给我。”丘玄生实事求是地说,“但她们还没分辩出是谁喜欢谁就累得睡着了,苍秾小姐也跟着睡了。”
“我——”本来想找个有意义的日子送的,苍秾不想随随便便送出去,傻笑道,“我说过给你准备了礼物吗?”
丘玄生坚定地点头,苍秾慌张地辩解道:“哎呀,我说的是莲雾……莲雾!路上我买了几个莲雾,问你吃不吃。”
仿佛是没料到是这个展开,丘玄生问:“是莲雾吗?”
不得不佩服自己急中生智的本领了,苍秾挠挠头继续傻笑:“是的,喝太多酒之后我讲话会变得不清楚。”
“可现下也不是莲雾盛产的季节呀,”丘玄生还是露出怀疑的眼神,“苍秾小姐买的莲雾在哪里?”
“这……”这人就是在不该警醒的时候警醒,苍秾急得抓耳挠腮,随口说,“昨天晚上太饿就吃掉了,”打定主意说这个,苍秾大声笑道,“哈哈,我不小心全都吃完了。”
能感觉到丘玄生眼中的怀疑逐渐转化为鄙视,苍秾赶紧说:“你别生气,待会儿我们多买点点心在路上吃。”
丘玄生只嗯一声,苍秾凑上去给她捏肩:“别生气嘛,几个莲雾而已。你想吃什么我们进了城再买。”
丘玄生躲开她的手,说:“不用了,我没有生气。快把小庄主她们叫起来吧,我一个人制不住她们。”
她说没生气,但苍秾还是拿不准。无论如何礼物都不能在这种时候送,传奇故事里皆是主角出生入死再用沾满血污的手送出礼物,哪有喝多了跟傻缺打完架躺了一晚就送的。
希望真的看到礼物时她能忘记今天的事,或是感受到自己的良苦用心,跟丘玄生去晃岑既白的苍秾在心里默默祈祷。估计是昨晚打架太投入,醒来的岑既白反手就是一拳,苍秾被她打得惨叫一声,回过神的岑既白尖叫:“苍秾!”
意识到苍秾要打自己,她赶紧抱住腿:“我腿好疼。”
“昨晚又是叫别人坐你腿上又是打打杀杀的,能不疼吗。”见她身体虚弱苍秾也没想着报复,下了床反手敲敲后背说,“我这腰也有些疼,你们昨晚谁打了我?”
她背后的衣服上赫然挂着几个鞋印,丘玄生伸手帮她拍掉,岑既白心虚地说:“行了苍秾,你又不是豆腐做的,打两下不碍事。玄生快扶我下来,我这腿都没知觉了。”
丘玄生立即得令,去推轮椅。等她把轮椅推过来时苍秾也把戚红叫醒了,戚红捂着后脖子说:“脖子好难受。你们也真够狠心的,连个枕头都不分给我,亏我们还是朋友。”
“就不给你,谁让你骂我姑母?”岑既白还在气头上,扬声大喝,“玄生帮我把镖捡回来,我扎死这个天杀的。”
这种命令丘玄生肯定不会照做,她扶着岑既白坐上轮椅,劝解道:“你们不要吵架了,再吵起来我都没力气劝。”替岑既白拍好靠垫,看着屋里要么头疼要么腿疼的三人,丘玄生说,“大家先歇着,我去厨房打盆水来洗脸。”
此时正是劝她消气的好机会,苍秾伸个懒腰站起来说:“玄生等一等,我跟你一起去打水。”
有人帮忙自然是好的,丘玄生便坐着等她收拾梳头。昨晚情况混乱,但丘玄生还是插好门闩反锁上门,苍秾扯出横木推门要走,门外守着的那群人立马亮出刀子。
这架势提神醒脑,刚才还打着哈欠的苍秾立马合上嘴,抬手把丘玄生挡在身后。这群人装备精良,戚红和岑既白远远看出坐着这群人中间的那个有点眼熟,那人开门见山,呸一声骂道:“几个王八羔子,真以为给点钱就是贵人了。”
戚红尖声尖气地怪叫:“万小姐?”
“正是。”万小姐凛然一笑,掂量起手中钢叉直指戚红,厉声说,“原来你还记得我啊,我等你等得好苦。把我害得落入这番田地的除了你戚红还能有谁?”
昨晚被戚红追打的那两个小毛贼正一人一边站在万小姐左右,显然是故意把戚红引来的。丘玄生和苍秾还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岑既白干笑着告饶道:“几位壮士,戚红害了你,跟我们三个绝无关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三个人就是二十一级浮屠,万小姐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她话没说完,人群里响起一个愤恨难当的声音:“就是这个人!”脚踝上抱着绷带的人挤出来,拽住万小姐的袖子指着岑既白说,“万姐姐,就是这个人昨天非礼我,非要抱着我给我灌酒喝,昨晚在大堂里的人都看到了。”
岑既白的表情僵在脸上,戚红一个劲偷笑,万小姐手中钢叉乍然杵在地上,极具威严地笑道:“好啊,今天你们谁都别想跑,都得留下做我们家的人肉包子!”
几乎出自本能,丘玄生飞速掏出竹简预备迎敌,苍秾拉住吓得想跑的戚红:“你看看,还和小庄主赌气不成?”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怎么不早拉着我呢?”被她点名的岑既白显然和戚红一样不淡定,扯着嗓子叫道,“玄生救救我们,把你那个喵可兽叫出来吓死这群混蛋!”
“等等,”戚红抬手打断她,“哪用得着喵可兽出手,有名噪一时的长门宫外人在,岂有为人鱼肉之理?”她说着,一掀衣袍下令道,“都在我身后躲好!”
对普通人用喵可兽也算胜之不武,丘玄生第一个响应,躲到戚红身后。连她都没了斗志,岑既白和苍秾也只得在戚红身后躲好,苍秾还是不太相信她的能力:“你别光要面子不要命,你一个人被抓了不要紧,可别把我们都连累了。”
“我做事总得有十成十的把握。”面对拿着钢叉逼近的万小姐,戚红从怀中掏出一粒珠子,“靠近点,牵住我!”
丘玄生搭住她一边肩膀,岑既白和苍秾有样学样,也抓住戚红不放。戚红手腕一翻劈手将珠子摔在地上,顿时烟雾四起缭绕不绝,使人如坠五里雾中,分不清身边是敌是友。
白烟蔓延吞噬了众人身影,丘玄生被那呛鼻的气味激得咳嗽起来,苍秾打了个喷嚏,闭着眼循声把丘玄生扯到怀里。捱了好一阵烟雾才缓慢散去,抬头已是一片澄澈天空。
这阵雾气的味道有点像硫磺,岑既白没能缓过味来,捂着鼻子抱怨:“什么东西,”周遭是一片堆积起来的稻草,岑既白忙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万小姐和她的手下呢?”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罪魁祸首戚红抖抖袖子,恬不知耻地说,“刚才那珠子是我从殷大娘那儿偷的,以前在草原上听说她一摔这个就会被传送到很远的地方。”
“你偷了殷大娘的法宝?”岑既白本就在跟她吵架,一下子又骂起来,“殷大娘太惨了,身边竟出了个家贼。”
“你还真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你们能逃出来都得感谢我。”戚红没功夫和她吵,一腔怨恨都倾注在万小姐身上,“想不到她没死,没死就算了,还来招惹我要报仇?”
确认四周安全无虞,苍秾这才松开丘玄生转头质问戚红:“这位万小姐是谁,你是怎么惹上她的?”
本来就是无妄之灾,戚红气得舌头打结,支吾一番推出岑既白帮自己讲话:“我累得很,你去说。”
“说就说。”岑既白哼一声,洋洋洒洒将戚红与万小姐之间的爱恨情仇悉数讲个分明,其中隐去了她躲在后厨的柴火堆里大哭被戚红和石耳撞见那段,好在戚红没拆穿。
没想到这人不但偷人器官,还能跑到这里来找戚红麻烦。不管怎么说都是对方的错,苍秾公道地没再挖苦戚红,由衷地给出忠告:“这万小姐还真是顽强,现在你们知道了吧?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别老想着动歪心思。”
“行了,我看你不是白吃的午餐,你就是白吃。轮不到你教我做事。”戚红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这是什么破地方,难道这珠子是随机传送?”
身后是堵灰色高墙,仿佛是谁家后院。见她四处张望,岑既白伸手要抢她手里的珠子:“别碰殷大娘的东西。”
戚红欺负她走不了路,跑开几步挑衅道:“就不给。”
刚跑出去就感觉撞到了什么,抬头一看是个系着围裙的中年人,看表情就知道这人非常严厉。戚红吓得跑回来拿岑既白当盾牌,那中年人粗声粗气地说:“又在吵什么?在主人家也不知道收敛点,你们这些后生越发没规矩了。”
这是别人家的院子,苍秾等人不敢说话,那人转头对身后那人赔笑:“家主,这伙年轻人真是无法无天了,真以为是咱们殷家求着她们来做工哪?要我说都赶跑就是。”
“没事,吵闹些好。”那声音是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听得众人瞠目结舌,“只是你说话小声些,平时独我在家不打紧,如今苍姁也住在这里,你不能还和往常一样。”
“是!”那人立定敬礼,在殷南鹄退半步的动作里打自己嘴巴一下,贼兮兮地笑道,“好的家主,我尽量小声。”
戚红闪身蹲下借岑既白的轮椅做遮掩,丘玄生躲在苍秾身后,凑近些耳语道:“那个是……殷大娘?”
没想到这样的音量还是被那老妈妈听见,她冲上来要揪丘玄生的耳朵:“胡言乱语什么呢,敢对家主不敬?还以为你们是外头来的人可以自由自在的?想在咱们殷家做事,那就得俯首帖耳恭恭敬敬,不得有任何的行差踏错。”
“忠姨,”殷南鹄叹了口气,拉住那老太婆心平气和地道,“现今当家的是我,不是我姐姐。”岑既白跟戚红交换一个眼神,殷南鹄向众人微微点头,说,“你们几位先起来吧,选拔会在隔壁院子,这位忠姨会带你们去。”
她像是完全没认出眼前是谁,说完这句便转身离去。苍秾想上前跟她说话,忠姨抬手拦住她,取笑道:“还没进府工作就想着巴结家主了?跑到后院来吵闹,亏得家主好脾气,若是换成从前那位非把你们乱棍伺候再撵出去不可。”
“我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有事找殷大……”意识到情况不对,苍秾改换称呼,“我们有事找殷小姐。”
“想找家主?”忠姨使劲拽住苍秾的胳膊,抓着她的手把她往院子里拖,“那也得跟我来了别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