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洗浴中心里出来,苍秾还是头昏脑胀的。还没出门就听见店员说有人找戚献,是个身高八尺的黑面人,生得憨直粗野,蹲在马车前用树枝搅着地上被雨水打湿的泥巴。
一见那人仇飞朦就蹙起眉来,她抬袖捂住鼻子,拉住戚献说:“你还有正事要做,我就不跟着你了。”
她说着又拍戚献一下,自己转身又进了店门,像是故意把马车留给戚献的样子。戚献先上了马车,众人被黑面人吓住不敢跟上,黑面人也疑惑道:“献姐,这几个是谁?”
“她们是我新找的手下,现在在试用期。”戚献从车窗里探出头介绍道,“这位是忆筠,我的得力干将。”
忆筠高举起手臂握紧拳头,绷紧的肌肉上青筋毕露:“那是,如果有人忤逆献姐,我就办了她。”
还好这样的人不是敌人,否则更恐怖。苍秾心里发怵,跟在丘玄生身后上了马车,赶车的抽动鞭绳,马车离开洗浴中心和滞留其中的仇飞朦,载着众人往大道上走。
后退的景色被车窗框住,丘玄生分神看风景,苍秾一心正事,问:“献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收保护费。”戚献干脆利落地说完,对上众人惊愕的眼神,“这么惊讶做什么,甲鲸城里多得是收保护费的□□,我们拿钱办事,交了钱就不怕别的地痞来骚扰抢劫。”
“就是,黄家食杂铺竟敢不交保护费,分明是看不起献姐。”忆筠是个急性子,在狭小的车厢里挥起拳头,“没错,那个姓黄的就是看不起献姐,献姐我帮你办了她。”
她举手时撞到车顶,痛得撤手时又一肘击中岑既白的脑袋,岑既白敢怒不敢言,转而问:“你们收保护费有用吗?被抢劫是小概率事件,大多数店铺都不会考虑这些的。”
“即便是小概率事件,真正发生了也足够让店主吃到大亏。”戚献答得淡然,“更何况这里是甲鲸城,□□跟地里的白菜似的,不交保护费还想混啊?做梦去吧。”
“这样是不对的,那些地痞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人,若是被抢走了财产直接报官不就好了?”丘玄生完全不懂得看气氛,面对忆筠越握越紧的拳头还敢仗义执言,还把岑既白拉上说,“小庄主你上班的绒线铺就没有交过保护费吧?”
“玄生说得也有道理,”岑既白轻咳一声,跪坐着面对戚献,“献姐,你们这边的衙门是不是完全不管事?”
戚献望着窗外说:“我就是甲鲸城的衙门。”
众人一愣,戚献道:“我与城主窦氏是过命的交情,阔涯馆也不似别的□□,更像是城主的私兵。”
苍秾稍作思考,问:“既然如此,你们一鼓作气把所有的□□全部剿灭,百姓们不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新入伙的怎么能这么没规矩?”忆筠吼道,“这家伙不尊敬你,献姐我帮你办了她。”
“我……我不是不尊重献姐,是我的目光比较短浅,”苍秾吓得一改口风,凑近些对戚献谄笑着说,“我这样的新人自然不懂甲鲸城的局势,还请献姐解惑。”
“行了,我没要问你的罪。”戚献放松地笑了,对忆筠挥手道,“你别动不动办这个办那个的,我听着也烦。”
忆筠哦一声,戚献靠着车厢厢壁,详细地解释道:“别把甲鲸城的局势想得太简单,城中割据的势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万宝财家底殷厚,手底下养着的喽啰最多,还舍得出本重金聘请高手加入,是块硬石头。”
她顿了顿,又说:“跟万宝财结亲的苗琛风是京城苗氏旁支,家里有人在朝为官,从百姓手里榨出油水就是苗家本职,就是窦城主亲自出面都不一定动得了啊。”
这么一说是挺难办,苍秾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身边的忆筠就嚷嚷道:“献姐你别灰心,那些不讲仁义的王八蛋迟早遭天谴,就算老天没长眼,我也要帮献姐办了她们。”
真是一点安静都不给,苍秾转头对着墙壁扮哭脸,却听戚献拍了拍手,说:“你们表现的机会来了,到从黄家食杂铺的老板手里挖出保护费,我就准你们当我的手下。”
收保护费?这可是犯法的事,苍秾偷偷捏住丘玄生的衣角,丘玄生也在纠结,戚红和岑既白却没表现出多大的抵触,反倒一直跟戚献打听些甲鲸城的事,说得非常热闹。
兴许是见到了从未谋面的母亲,戚红兴致高涨,经常拉起岑既白打配合讲笑话,总是逗得戚献大笑不止。前往黄家食杂铺的马车上就这样一派祥和悠闲,一派愁云惨淡。
到了人多的闹市,仇飞朦的马车一出现便引得不少人明里暗里打探的目光。苍秾心累地走下马车,戚献在车上对她们挥挥手,露出个类似鼓励的微笑,示意她们快去。
铺子里没有顾客,仅有一个店员。这人一看就是个跟忆筠一样的粗人,背对众人坐在柜台里捏着蒲扇烧火,苍秾上前敲敲柜台,她不耐烦地转头:“别打扰我煲靓汤。”
丘玄生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们是来收保护费的。”
“收保护费?”那人听见这话还愣了一下,很快关熄炉火,一个翻身跃过柜台用蒲扇指着众人道,“告诉你们老板,阔涯馆保护费每年收得太贵,我们不奉陪了!”
“好大的口气,知道我们阔涯馆的老板是谁吗?那可是名头响当当的献姐,”几番交谈下来戚红俨然把戚献当成了偶像,她高声说,“不给献姐面子,没你们好果子吃!”
她喊得太大声,很快便招来路人围观。苍秾想着速战速决,搬出道理准备以理服人:“交了保护费就可以得到献姐的庇护,不用担惊受怕被地痞欺负。我能理解你们不愿意交钱的心情,但是这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对方扬手一个鸡蛋打在苍秾脸上,蛋清蛋黄从苍秾头发上滴落下来,那人道:“我不交,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这样是浪费粮食,”苍秾含笑把头上的鸡蛋拂下来,劈手就要扇那人的脑袋,“我这就帮献姐办了你!”
那人早有预料,立起蒲扇一施巧劲拦住苍秾的巴掌,另一手举起锅盖挡下戚红趁乱掷出的几根银针。丘玄生一脚扫向那人底盘,那人起身高高一跃,竟然将苍秾一掌推开。
没想到这人还有这么大的力气,苍秾被她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忆筠箭步上前托住苍秾的背,解说道:“黄家铺子与阔涯馆势力范围的中心相隔很近,万宝财盼着黄家给她交钱,好光明正大让她的手下走进献姐的地盘。”
她松开苍秾掠身握拳砸向那店员,店员挡开丘玄生旋身错步往旁边避开,忆筠拳头落在货架,砸得货架骤然迸裂。三个人也不能将她立时擒住,太多人混在一起不方便,岑既白瞅准时机遽然出手,挥出铁镖直扎那人关节所在。
铁镖犹如箭矢刺向那人,店员毫不在乎这点威胁,扬手就将铁镖捉在手里。戚献敏锐地察觉到此人异样,跳下车来道:“不对,这个人功力不俗,不像是卖货的。”
“黄老板是我大姨,这两天被你们催保护费的催得心力交瘁,一病不起了。”那人指着戚献,说得正义凛然,“这段时间就由我替黄老板看店,别想从我家捞走一分钱!”
“黄老板八岁的时候就全家死光了,哪来你这个侄女?”忆筠飞身而起,喝道,“献姐我帮你办了她!”
她挥拳锤向店员,店员冷笑一声也不避让,转手抓起蒲扇对准忆筠一扇,小小蒲扇竟能带出一阵割人骨肉的厉风,忆筠狼狈地伏地躲开,她身后的米袋就已被撕开一道口子。
米粒簇簇而下,忆筠道:“献姐,这有点难办啊。”
戚献抄起柜台上的瓦瓮,一锅冒着热气的热汤扬手间就泼到那人身上,戚献随口说:“难拌就多拿水泡泡。”
她纵身加入战局,店员被烫得惨叫一声,转手就来对付戚献。丘玄生握紧竹简,不远处市民的讨论声涌入耳中,苍秾当即上前快步将她拦住:“这里人太多了。”
谁知道一家杂食铺竟能卧虎藏龙,有这么厉害的高手。店员对准戚献连连挥扇,戚献轻盈地错身避开,厉风撕碎货架上的麻袋,花生芝麻如流水般倾泻一地。
再这样打下去老板要亏死了,店员却还是一脸狰狞,仿佛不把戚献弄死就誓不罢休。戚献索性在躲避间碎步近身,一翻手腕扼住那人抓扇的手,抬腿要给她肚子一脚。
忆筠也在背后提拳打来,那人却早就查觉,反握住戚献的手纵身腾起躲开这一脚,拧身将凑近的忆筠踹开。两人僵持不下,一道洪亮的声音直劈进戚献与店员之间:“住手!”
领头那人看着四十多岁,极具威严地站在人群之中,隐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派头。她背后还有十几个带着棍棒的衙役,身边站着一位脸色苍白的白发老人。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苍秾和丘玄生都不敢动作。带头那人牵过白发老人的手,低头沉稳地说:“黄阿婆,你有什么委屈就当着街坊邻居的面说出来,有冤我们替你申。”
铺子里戚献和店员还在拆招,那人招招式式来得狠辣刚劲,戚献却次次都能灵巧避过,未露半点下风。黄阿婆抹泪道:“前几天我夜里关铺子回家,还在路上就被这些人绑走要我交出房产地契,我不答应,她就关着我不让我出来。”
那几个被制住的人不敢抬头,生怕对上围观群众猜疑的目光。店员没被这边的情势影响,每一击都是奔着弄死戚献去的。她舞扇劈来,戚献反应极快侧身闪开,顺手抓住这人手腕扬声说:“黄阿婆,你看这个人眼熟吗?”
黄阿婆赶忙说:“我不认得她。”
“不是黄阿婆的侄女,我就无所谓了。”戚献一掌击开那人,手中已然多了柄贴花铜斧,招式顿时狠辣起来,“火候都拿不准还煲什么汤,是你我早就一头撞死了。”
领头那人吆喝着盖过众人的声音,招着手想叫来更多人:“大家都看看,黄阿婆年近七十的人了,没有得到分毫尊重照顾,这几天里被捆起手脚藏在黄家后院的水井里,要不是我听闻消息及时赶到,黄阿婆就要被这群人害死了。”
黄阿婆也举手露出麻绳捆绑的痕迹,忆筠看得心头火起,大喝道:“真不是人干的!黄阿婆,我帮你办了她!”
她说完这句,一扭受伤的肩膀就冲向戚献和店员。跑动间戚红被她撞得踉跄一下,但眼睛还是盯着和店员缠斗在一起的戚献。苍秾推她一下,说:“想帮忙就去呀。”
戚红像是被她点醒似的,趁着戚献忆筠和店员分得远,挥袖甩出一卷白绫。她一直没有动作,店员没料到她会突然动手,但还是抬扇一挥,几道厉风立即将白绫撕碎。
她挪动步子,显然是把戚红也划做敌人之一。戚红却盯着她只是笑,等到店员反应过来,跟随白绫而来的几根银针扎入穴位,各处关节如同灌入铁浆般卡住,动不了了。
戚献在那店员背上踹一脚,收起手里的贴花铜斧对忆筠道:“把她押下去,留着等城主细细审问。”
苍秾和丘玄生同时看向带头那人,怪不得这人那么眼熟。忆筠立马掏出绳索将那人捆住。黄阿婆走近来,两手捧上一个钱袋:“献姐,这个月的保护费晚了,你多担待。”
戚献顺手收钱,说:“人没事就好,大家散了吧。”
人都被抓了没有热闹看,围观众人也逐渐散开。黄阿婆走进自己的铺子里,把那人留在店里的汤锅和蒲扇丢出去。
押送那人回县衙的路上,戚献对戚红大加赞赏,忆筠也直夸她厉害,弄得戚红神气得跟什么似的。岑既白大为不满,觉得点穴是她教给戚红的,没有她就没有戚红的活跃。
苍秾跟在队伍后看着这一幕,也不知让戚献与戚红接触是好是坏。丘玄生不合时宜地走到戚献身边,问:“献姐,黄阿婆已经很可怜了,为什么还要收她的钱呢?”
“这世上可怜人没有特权,唯有手握力量的人才有能力争取自己想要的。”戚献揽着戚红的肩膀,颇有闲心地给丘玄生解答,“我已经收了满街商贩的钱,不能因为黄阿婆的遭遇就给她特殊待遇,以免以后这样的事继续发生。”
岑既白问:“这次的事不是有人故意绑架吗?”
戚献点头:“是啊,可黄阿婆经过无妄之灾可以得到免受保护费的特权,难免有些拎不清的眼馋,以后万宝财还想插手我地盘上的事,那些眼馋的人就是最大的漏洞。”
众人都没想到这一层,戚献还想再说几句,窦春草冷不丁道:“说得头头是道,今天怎么还把事情办成这样?”
一副笑脸的戚献赶忙闭上嘴,换上严肃的表情。窦春草瞪她一眼,说:“要不是我带人冲开黄阿婆家的院门,你我都还被万宝财蒙在鼓里呢。你做事情能不能先查清楚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