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允真的见到了亲妈的改变,展开能变圆桌的饭桌上是做好的九菜一汤,丁瑛的厨艺什么时候发展成现在的水平,陆允不知道。她去军校读书后,没在家吃过一顿体面安静的热乎饭菜,在她选择成为刑警后,好不容易有轻微转好迹象的母女关系,又在得知她成为警察后,吵的不可开交。
之后陆允不在执着于丁瑛对她的看法,她早已成为大人,翅膀硬了,她想飞哪飞哪,丁瑛不能像干涉陆欢一样染指她选择的人生。
陆欢见她盯着满桌的菜愣神,用筷子轻轻敲了下她的手背,“你不知道,妈这几年在网上特意学的做菜,谁让你每次回来匆匆又走了,妈现在做的菜可好吃了,一会你多吃点。”
“是嘛。”陆允帮她姐布好碗筷,给自己找点其它的活转移话题,“家里杯子够吗?”
陆欢指了指放在厨房门口地上的超市袋子,“我刚才在网上超市买了一套杯子,在袋子里,你拿厨房帮我洗一下。”
厨房玻璃推拉门内是丁瑛还在忙碌的背影,陆允有点后悔自己嘴欠没事找事,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过去了。
丁瑛在收拾厨房,她总是个体面的人,必须把厨房收拾齐整了才会开饭,尤其是有客人来访,更不会把乱遭的厨房展示在人前。
陆允进来洗杯子的时候,她瞄到了一眼,说:“冰箱里有提前冰镇好的罐装饮料,你问问月拂和乌律师她们要喝什么?”
陆允不喜欢麻烦,弯腰边洗杯子,不以为意说:“摆桌上就行,要喝什么她们自己会拿。”
丁瑛没说什么,算是同意。
方桌坐四个人刚好,展开的圆桌六个人又略显空荡,乌黛多少单子是饭桌上签下来的,她大方落座先对丁瑛说:“阿姨,这么一桌真是辛苦您了,您可得多吃点。”
丁瑛笑着客套道:“哪里是我一个人做的,有欢欢给我帮忙呢,谈不上辛苦,你忙了一天,晚上还让你过来一趟,比我们辛苦。”
月拂乖乖坐在陆允旁边,捏着筷子等了有一会,她盯着眼前的白灼大虾,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陆允剥了小半斤荔枝也没喂饱她,就等开餐信号了。
陆允清楚她早饿了,为了防止饭桌客套起来没完没了,她开口:“妈,先吃吧,月拂早等饿了。”
丁瑛热情笑道:“对对对,今天晚饭有点晚了,月拂还给航航辅导作业,辛苦辛苦,多吃点。”
乌黛凑过来问:“小拂,要吃虾吗?”
“要吃。”
正要给月拂剥虾的乌黛,被陆允拦了一下,陆允顺便夹了一只虾到乌黛的盘子里,对她说:“你是客人先吃饭,我来给月拂剥。”
乌黛先看了眼落在盘子里的虾,又看向剥虾的陆允,再看正又左手夹菜的月拂,要不是在别人家,她肯定能把‘我磕到了’几个大字写脸上。
宋航在饭桌上,她们不能聊抚养权变更的问题,丁瑛又不喜欢陆允刑警的身份,话题最终落到了乌黛头上,她侃侃而谈:“当律师唯一的不好就是对待婚姻的看法会更犀利,不相信世上有纯粹的爱情,我们律所一年要打上百场财产分割的官司。”
“就比如婚内转移财产,婚内养小三,或者是隐瞒实际收入的,闹到这一步没有谁是体面的,个个都红着眼细数对方的过错。我印象最深的一个男的,拿出了三米长的账单,里面是和他老婆从恋爱开始到婚后的所有共同支出,他要求AA,连计生用品也记得呢。”
乌黛提这些当然不是饭桌上没有其他轻松话题,她的目的是为了给丁瑛洗脑,婚姻不是女人唯一的归宿和靠山,人活在世能靠的只有自己而已,伴侣,孩子,总有离去的时候,一个人来,也会一个人走。
“是啊。”丁瑛感叹道:“楼下邻居,六十多岁的李姐,去年还在跟他老伴打离婚官司,法院判离,女儿把她接到自己的城市去了,前几天还给我发她旅游爬山的视频呢。”
陆欢给她妈夹了块红烧肉,“妈,你想旅游我们也可以安排啊,航航放寒假我们一家人来趟自驾游。”
丁瑛无奈道:“你现在复健,哪里能出得了远门。”
陆允安静听着,丁瑛没出过远门,甚至是没出过省,结婚生子后她被绑在家里,丈夫牺牲她被年幼的孩子绑着,孩子长大又替陆欢张罗着婚嫁,没过多久陆欢被家暴住院,之后是长达几年的复健陪伴,丁瑛被困在这个家中,哪也去不了。
剥好的虾放进了丁瑛的碗里,陆允说:“短途自驾是没问题的,姐现在复健又不用天天去。”
往往这种时候月拂是参与不进去的,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带她看过了辽阔的四季,现在也不需要孝敬自己的生母。她选择沉默,一味往嘴里塞食物。
吃过饭之后,丁瑛切了三份水果,一份给在看电视的小外孙,一份放在了餐桌上,另外一份她端进了主卧,陆欢和乌黛在房间里详聊委托合同的细则,厨房里月拂帮陆允洗碗。
陆允把洗涤剂洗过的碗交给月拂冲洗,她把一个装鱼的陶瓷盘子放进水槽,“这个盘子太沉了,我来冲。”
月拂也不逞强,乖觉应了一声好。
“你今天有点沉默。”陆允说。
“我喜欢听你们讲话。”月拂把盘子竖在沥水架上,“我觉得阿姨有在迁就你。”
“大概是有客人在。”陆允并不太确定,丁瑛或许有了些改变,只是她常年不在家,觉察不到,毕竟每次回家都不欢而散,陆允哪里有时间去体会丁瑛的改变。
“你说大概,说明你看到了阿姨的改变,只是短时间内你还不能接受。”月拂回头看了一眼独自坐在客厅看动画的宋航,“你们一家人有共同要面临的难题,我相信你们会一条心处理好的。”
陆允郑重道:“宋航的事情,我该谢谢你。”
月拂也不客气低头笑道:“我听见了。”
换做往常,稍微让月拂得意一点,她就要蹬鼻子上脸向陆允提条件了,比如在办公室放绿植,桌上摆点与工作无关的小废物,然而此刻她很安静,低垂的睫毛渲染上一层低落的孤寂。
陆允记得那晚月拂煎出来一个不圆蛋黄严重偏移的鸡蛋,她看着锅里的蛋,说她的妈妈也曾像爱弟弟一样爱过她,她的妈妈也曾爱过她,所以她很高兴。月拂说很高兴的时候,始终盯着锅里煎歪的鸡蛋,陆允没看出她哪里高兴,只有落寞。
丁瑛虽然经常拿陆欢来做榜样,但陆允从来没觉得丁瑛是偏心的母亲,两个女儿,她投入了相同的期待和精力,只是陆允没接受她的安排才闹得母女关系比较僵而已。
“你会想她吗?”陆允忽然问。
“想谁?”月拂不知反问。
“你妈妈。”
“不会,”月拂不带任何犹豫地回答,“我尽量不去想她,偶尔会想我爸爸。”
月拂又笑了起来,“你不知道我伯父和爸爸长得有多像,他们只差三岁,第一次见到伯父的时候我在幼儿园,盯着长得像爸爸又不是爸爸的人看了好久,其实是我爸计划的一次防拐测试。”
陆允好奇问:“你跟他走了吗?”
“走了,他手里拿着我很喜欢的粉色棉花糖,还叫我小名。”月拂笑着回忆:“之后一个月我连一颗糖也没见着,我长这么大每次回去吃饭,大伯父他总拿这件事开玩笑。”
陆允得意道:“那我比你强一些,我读幼儿园都自己背书包回家。”
“你好幼稚,这也要比。”
陆允笑了笑没反驳,月拂看她笑,也笑了。
她们收拾好后,乌黛没一会也出来了,时间走过了晚上八点,客人不好久留,陆允拎着月拂的包出来送人,电梯里,乌黛倒是很直白:“陆队,你家里人知道你的情况吗?”
“什么情况?”陆允疑惑不解。
乌黛笑吟吟看着她,说:“你喜欢月拂的事。”
陆允眼看了月拂一眼,月拂嘴里叼着半颗李子,正要往乌黛嘴里也塞一颗。
乌黛压下月拂的手,“我家小拂可是跟家里出了柜的,还得到家里同意和支持,陆队的家人也能这么开放吗?”
陆允没法回答,陆欢倒还好,关键是丁瑛。
乌黛表明立场:“你要追小拂我没意见,但你如果只是喜欢她,没打算向家里出柜,不能让小拂成为破坏你家庭关系的恶人。”
月拂没让陆允送到停车的位置,电梯门一开,她夺过陆允手里的包,拉着乌黛就跑了,为了掩饰尴尬,她还礼貌说了句:“队长,明天见。”
等走远,月拂责备道:“鸟律师你要干嘛?”
“干嘛?当让是替你扫清障碍啊,你总不能没名没分的和陆队在一起吧。”
“没有的事,你想太多啦。”月拂拉着乌黛健步如飞。
“是我想多了吗?”乌黛跟上步伐,调笑道:“你洁癖到别人给你剥的桔子碰都不碰,我看陆队刚才剥虾,你吃挺欢的。月拂,别不敢承认,你现在正是谈恋爱的大好年纪,等你到我这个年纪,遇见爱情只会心如止水,当然看到好看的皮囊还是会蠢蠢欲动的。”
月拂闷声当鸵鸟。
乌黛继续念经,“我要是你这个年纪,我要一次谈八个,可惜我当时光顾着搞事业。现在只能找懵懂的小年轻,我喜欢的沉熟稳健型,要么上年纪要么图我的钱。”
月拂扬了扬手机录音界面,得意道:“我要把你刚才的话截出来发给姐姐,就说你让我一次谈八个,妄图扭曲我的价值观。”
乌黛暗骂,哇靠,差点忘了,月拂的最强靠山,月照。只有月拂才搬得动,她想搬大山压就能压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