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研究的档案看完了?”陆允回办公室路上简单了当地问。
“七七八八。”月拂跟在后面爬楼梯,陆允的大长腿一次迈一级,她总感觉领导迈不开。
“现在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案子让你如此感兴趣了吗?”陆允很乐意她去档案室看卷宗,不然其他部门排着队来借月拂帮忙。闲下来第一天月拂被经侦借走帮他们翻译一份英文合同,没办法全市局唯一持有专八证书的警察,有些光环挡都挡不住。
在档案室成为积案卷宗的自然不是什么不能被知晓的秘密,月拂沉吟片刻,说:“人没被找到的失踪案。”
“很多吗?”陆允直觉不是一两起,否则月拂这半个多月不会一直耗在档案室,而且普通失踪案也不会送到重案支队。
“挺多的。”月拂不仅研究了谢尧提供的,还看了成功找回的卷宗,有被亲友骗进传销自救成功的,有偷渡东南亚地区被解救回来蹲大狱的,这些成功把人找回来的失踪案五花八门,和月拂需要研究的失踪案有很大出入。
“有结论了吗?”陆允在楼梯拐角停下脚步问她。
月拂也顿住脚步,她转身朝向窗户边,夏秋之际,下午的太阳没有酷暑煎熬的热度,浅金色阳光斜斜地在窗框上切出明暗的两边,月拂把指尖探到阳光下,仔细感受渡在指尖上的温度,没被金色笼罩到的位置冷意更明显一点。她站在太阳顾及不到的阴影里,望向外面被照耀着的明晃晃的世界。
她缓缓说:“队长,你认同在当今社会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质上是一门交易吗?”
看领导有些不解,她补充说:“亲情,爱情,友情,处在这些关系里的人,并不是出于纯粹的情感。”
陆允安静听完,这话有些消极情绪,从她的角度看,月拂身处的亲情关系中没人向她求索,月照对妹妹的担忧和偏爱是几个小时没接电话能找上单位的那种,友情如乌黛贺祯,乌黛作为律所合伙人,接的案子上千万的都有,但她还是会因为月拂的介绍接下抚养权变更只挣几千块的小案子,她们对月拂的关照爱护旁人看在眼里,这种爱护甚至还爱屋及乌,月拂是被亲情和友情滋润的很好的姑娘,可以自由表达自己的情绪,至少陆允是很羡慕她的。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陆允问她。
“我研究的卷宗,那些失踪没找回来的人,大部分是女性,年轻,没有稳固的亲密关系,直白点说就是没有值得依托信任的人,她们消失了好一阵子警方才接到报案,因此错失了最佳调查时机。”
“这和你得出的结论有什么关系?”陆允完全不了解她聪明的脑袋瓜是怎么思考的。
“一个人自出生起,最亲密的关系是父母,成长过程中会有兄弟姐妹或朋友,这些是可以值得信任的人,当踏入社会会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要是决定斩断之前的关系联结,从我的角度推测,她们大概是看明白了某些之前没有琢磨明白的道理。”
月拂盯着楼下花坛里一株被晒蔫的兰草,缓缓说:“我之前相信骨肉亲情之间是纯粹的,要么爱,要么不爱,但其实还有更模糊的一种状态,叫不在乎。不在乎远离家乡的孩子生活如何,工作如何,一年半载没个联系,警察联系上他们的时候,不知道,不清楚。不被在乎的孩子,会比别人更渴望亲密关系,这种渴望会成为一个信号,被猎人嗅到。”
“你认为有人盯上了这类人,然后呢?”
“然后,开始织网,等着猎物自己掉进陷阱,喝血吃肉,榨干所有价值。”月拂把手收回来,“所以我才说,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处处是算计。”
陆允不喜欢以偏概全的结论,反驳说:“我不能否认没有这种关系的存在,绝大部分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是相互的,再冷漠的关系也会留一点人性牵绊着。”
“如果是陌生人呢?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没有感情作为牵绊,只为了从别人身上谋取利益,在唾手可得的财富面前,他们身上留下的人性还会剩多少?人性是经不起财富考验的,如果可以,那一定是钱给的还不够多。”
陆允盯着月拂的侧脸愁眉不展,在档案室就研究出个这?还不如让人蹲训练场外边看她是怎么虐那群菜鸟呢!陆允当了六年刑警,没人性的东西她见多了,虽然她对卑劣的人性失望透顶,可见到纯粹善良的人还是会带着期许,比如月拂。
她抬手一个暴栗。
“啊!”月拂吃痛揉着后脑勺,一脸不高兴,说:“队长你居然搞偷袭。”
“谁告诉你我不能搞偷袭,我本来也不是光明磊落的人,还有可能是你嘴里说的,处处计较算计,惦记着别人的小人。”
月拂黑眼珠轱辘一转,小声咕哝:“哪里是可能,分明就是,你算计人的心思全点我身上了。”
陆允当然听见了,“我是小人行为,你不也会夸我好嘛。”
月拂既然一时语塞反驳不了。
陆允大力给她揉着刚才弹过的位置,“世上不是非黑即白,世事也无绝对,你还说要乐观一些,看个档案还给你整出消极情绪来了,需要我找苏旻给你疏导疏导吗?”
“不用,”月拂本来挺郁闷的,陆允还弹她脑袋,更郁闷了,她快步拉开两人的距离,站在半截楼梯上放话,“请和我保持距离,队长,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苏旻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月拂字正腔圆的一句,全被她听了去,“月拂,你队长怎么你了?”
陆允:真是禁不起念叨的女人。
“我刚才去办公室找你来着,结果你不在,快向我告状,你在一大队是不是待的不高兴?”苏旻亲切地拉着月拂的手,和蔼道:“正好,宣传科空出来一个位置,你形象好...”
陆允站在下面阴仄仄打断道:“苏教导,我还在喘气呢?”
苏旻转头撇了她一眼,说:“你刚才没听见吗?月拂现在不喜欢你,和不喘气有什么分别。”她又亲切笑着对月拂说:“考虑下,月拂,宣传科待遇很好的,不加班还有双休...”
陆允一步两级台阶跨上来,撇开苏旻不识大体的手,“月拂刚才说的现在,已经是过去式,你作为刑侦支队的教导员,胳膊肘还往外拐,收好处了?”
苏旻没有胡子,但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诶,你这个...”
月拂见缝插针替领导说话:“苏教导,刚才我和队长开玩笑呢,在一大队上班挺开心,暂时不考虑转岗,辛苦您跑一趟了。”
“苏旻哪根筋搭错了吧,把你挖去宣传科。谢尧肯定不知道,他要是知道能让苏旻过来找你?”陆允走前面数落不和队里同一条心的苏旻。
见月拂没搭腔,回过头问她:“还生气呢?”
月拂沉闷地嗯了一声。
“你刚才不说是开玩笑?”陆允还以为翻篇了呢,果然还在使小孩子脾气。
“我是在苏教导面前给你留面子,”月拂气鼓鼓控诉:“我怀疑你有暴力倾向。”
陆允:“......”轻轻弹一下,算暴力?月拂大概率没见过什么是暴力。
月拂比陆允先一步进入办公室,口无遮拦地说:“贺祯要回来了,我不打算跟你好了。”
“!!!”躺着歇菜的其他队友,一个个振奋精神鲤鱼打挺竖起耳朵,什么!?月拂居然和队长好过!她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什么时候?”陆允没料到这么快就被月拂的老相好给顶下来了,要不再供几根羊肉串?那可是天下第一好呢!
“今天,下班前要是没案子的话,我去机场接她。”月拂抽开工位椅子,弯腰把休眠的电脑打开。
陆允看了眼电脑屏幕上的时间,表现的很无所谓,至少在其他队员眼里是很无所谓的,她说:“两个小时内风平浪静的话,你可以去,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月拂尽量避免和陆允单独共处,还会搞偷袭,还算计她,一不小心跌进去可怎么办,她是真不想和领导谈恋爱,被其他人知道了,陆允还怎么一视同仁当领导。
吃瓜群众:什么?队长居然还要送月拂去见她的老相好?我滴个乖乖,好错综复杂的关系,队长白给月拂都不要。完了完了,以后要戴有色眼镜谨慎审视她俩的不正当关系了!
月拂运气一向不错,她顺利下了班,打车去的机场。
陆允在楼上目送人上了车,细白的一截手臂关上了车门,仿佛在楼上也能听见关车门的沉闷声,她盯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发愣。月拂心思敏感细腻,很容易受到案情干扰,情绪太敏感的人当警察有优势,自然也有劣势。而且这种劣势是有伤害的,警察比普通人更能遇到可怜人,怜悯可怜人耗费的是自己的精气神。一个见到路边形单影只散步的老人要回头望好久的姑娘,太善良未必是件好事。
内线电话不合时宜响起,陆允一看号码,是谢尧办公室拨过来的。
谢尧在那头问:“陆队,月拂下班了吗?”
月拂桌上明明有内线电话,谢尧还多此一举绕到了陆允这,联想月拂几次对谢尧都没什么好脸色,识趣又卑微的男人。
“她刚走。”陆允回他。
谢尧沉默了两秒,对陆允说:“那你来趟我办公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