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北望日日忏悔,明辉临死的面容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道心隐隐有崩毁的趋势。
莹无尘替她治疗时也劝解过许多,却见北望的状态一次比一次严重,无奈只能找师尊,求他出面开导师妹。
本以为师尊罚北望罚得这么重,是不会理会的。但在莹无尘汇报情况的后,潮生就先踹开思过厅的大门。
这一脚的确是带着怒气的,把沉浸在悲伤氛围中的北望短暂拉出来一瞬。
反应过来是谁后,北望恭敬的行礼,“师尊好。”声音低低的,没有任何起伏。
见她这副模样,潮生紧紧拧着眉,却尽量将声音放平缓下来,“你可曾怨我。”
北望抬头看了一眼他,很快又把头低下,公式化的说:“弟子不敢。一切皆由弟子所起,弟子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听到北望没有任何意外的回答,潮生更气了,猛然提高了声线:“糊涂!”
“你可知为何要罚你如此之重?”
见北望还未反应过来,他便继续往下说。
“唯有重罚,此事才可翻篇。”
“魔宫之事过错并不全在你,但为师依旧罚你在此处苦思十年,你可知为何。”
“你向来勤勉刻苦,做事也有分寸,魔尊胁迫你对明辉动手,想必是对你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如若为师只是轻轻带过,你可会原谅自己?”
“我已经对你顶格处罚,十年一过,这件事便彻底结束,你大可继续你的修行。”
潮生见仍骂不醒这逆徒,大喝一声。
“蠢笨!”
“此事只有为师和你大师姐所知,刑罚结束你仍是本尊的弟子,你的师弟师妹也不会有半句多言,你的名声,你的修为尚在,这世间有这么多的人来求医问药,你以后是不再接诊了吗,再不过问这天下的病人了吗。”
“要是如此,我就应该将你逐出师门!”
潮生说得激动,也一点点将北望的情绪带动了起来。她身为医修,病人不止有明辉,更有千万像明辉这样的人,如若真亏欠,那便更要走出去。
“事情既已发生,便不要再纠结,修士百年千年的寿命,谁能保证不犯错误,如若都像你这样,这世上的人可都还有活路?”
北望虽然表面依旧没什么反应,但内心已经有些松动。如果再这么自暴自弃下去,遇见下一个“明辉”,自己无力医治,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惨剧发生。
“弟子明白了。”
北望是否真的明白,潮生并不知晓,他已然做到说到这一步了,如果北望真的没有走出来,他真的会考虑将其逐出师门。
在其位谋其职,北望身为医修,以后若是再没有信心治病救人,那她就不应该留在千倾宗。
潮生拂袖而去,徒留北望一人独自消化。
师尊的离开,似乎短暂带走了这些天深藏在北望灵魂上的阴霾,她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地方,想到自己会在此处关上十年之久,若是当真颓废十年,那她出去还会是北望吗,还会是明辉所仰慕的北望吗。
况且,明辉未必会死,大师姐不是说了吗,魔尊只是重伤,魔尊和明辉的关系自己还没有捋清,魔尊最后所说她还未明白,怎能就这么意志消沉下去呢。
她要出去,她要找到魔尊,是报仇,是质问,总该有个结果,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
……
十年没有北望想象得那么长,但也不是一眨眼就过去的。在里面的日子很无聊,除了看书修炼,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北望索性就将这两件事做到极致,几乎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了。
在解除监禁的当日,她看到了师兄师姐都来接她了,二十个一个不缺。
北望表示,有些丢人。
不过她还是应下了众多师兄师姐们的祝福。
莹无尘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师尊说,你出来后便去找他。”
北望点了点头,又对着师兄师姐们寒暄了几句,虽然十年没见,但毕竟都是一个师尊,大家彼此之间都很熟稔,不需要刻意就能聊起来。
短暂的告别后,莹无尘带着北望去找潮生,北望本能的向属于峰主的屋子走去,只是身子刚往那边侧,就被身旁的大师姐拉了回来。
“师尊已经不是峰主了。”
“?”
北望脸上的疑惑太过明显,莹无尘眼睫低垂,缓缓将当年对潮生的处罚尽数告知。
北望茫然的听完这一切,忽然觉得有些荒诞,“师尊,他当真这么做的?”
当初,在自己的监禁通知书上签字,北望并未仔细看上面所写的关于自身的罪名,后来潮生来开导过自己一次,她也并未将那句“此事只有为师和你大师姐所知”放心上。所以潮生一个人顶着宗门的压力,到最后别说副院长了,就连峰主的职位也被撤销了。
“不行,我要找宗主说清楚。”北望只觉得自责非常,她想立刻找到宗主,说明事情原委,哪怕宗门会因此对自己再做处罚,她也不能让师尊代自己受过。
“我知道你听了这些会不好受,但这是师尊的决定,不管怎么样,先去见师尊吧。”
北望只能被莹无尘带着去见了潮生,潮生此刻正在桌案上处理事务。
虽说是少了个峰主职位,但玄海峰内并无代理峰主,所以这十年仍是潮生处理峰内事务,被禁止教学之后,他只能将所有重心都放在月恒院对病人的接诊上了。
所以这十年,并没有北望想得那么“落魄”。
见到两人来了,潮生抬眸望了一眼,发出一个单音节“嗯”,接着又说:“有件事想交给你们二人去处理的。”
他自顾自说,完全没有给北望插话的空间。
“江北的云家,给我发了封灵笺,”
云家家主的女儿云起,最近似乎是感染风寒,低烧数日不退。
灵笺上寥寥数笔,具体情况并未说明,潮生觉得其中或许有隐情,让莹无尘带着北望,他也好放心一些。
“弟子领命。”莹无尘接下任务,眼神瞥向北望。
北望也只能先应下,但还有话想对潮生说。
“过来给我看看。”
潮生朝她挥了挥手,接着探上了北望的经脉,过了会儿说:“可以定级了。”
北望目前是金丹修为,在监禁的十年里,未曾松懈过,如今已经可以摸到元婴的门槛了。
不过……
“弟子怕是第一关都过不去。” 评级的第一关就是验证道心,这并不是一个很难的项目,主要是验证修士的道心是否稳固,足以支撑修行的漫漫长日。
或许北望看上去比十年前修为高了不少,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明辉的死一直无法从她心中释怀,她只是短暂的遗忘了,但在真相明了前,她都过不去自己的心。
对此,潮生也不再强求了,说罢就要屏退二人。
“师尊,我有话要说。”北望不顾潮生的命令,执意往前进了一步,“我的错我一人承担,我会找宗主说清楚。”
莹无尘想拉着北望出去,但北望倔强非常,直直望着潮生。
“无尘,你先出去吧。”潮生同样看着北望,十年对于修士来说,并不算漫长,但仍有细微的改变出现在北望的眉眼间。
她比十年前更坚定了。
“说清楚什么呢,北望。”潮生叹气,“事情早已尘埃落定,你还要说什么呢。”
北望不理解:“师尊为什么要帮我隐瞒。”
“这很难理解吗,你也叫我一声师尊,不是吗?”潮生鲜少有这么温和的时刻,他的话语不再像汹涌的怒涛,而是平静的河水,静静包围着北望,涤荡着十年前的风波。
北望既然叫自己一声“师尊”,潮生自然是要担负起北望的前程,哪怕是用自己的前程换的。
“你们总是要走得更远的,或许有朝一日你也会成为千倾宗的长老,成为峰主。”潮生这句话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包括自己最得意的大弟子莹无尘。
“师尊!”北望是一个厌倦离别的人,她本能的反驳了潮生的话。
“听我说完,北望,你的未来会比我的未来更长,比我的可能性更多,做峰主又怎样,做了副院长又怎么样,对我来说,不过是重复更多与治病救人无关的事。但你不一样,这件事如果得不到妥善的解决,你的处境会比我更遭。”
潮生这句话说得中肯,提了副院长不过是名头上好听些,与之相对应的是要将更多的精力投入的宗门管理中,潮生对此并无太大的追求。可北望还要继续看病接诊,她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去学习,如果在此一蹶不振,那太可惜了,也是潮生这个师尊的不称职。
所以潮生必须要这么做。
潮生不知道北望有没有听懂,不过在他说完后,北望愣了许久沉默的离开了。
莹无尘一直在外等候,她作为知情者之一,是明白师尊的苦心的。她是所有人的大师姐,在一定程度上也承担着责任。
“别想太多,我们明日出发去江北。”她照例拍了拍北望的肩膀,现在说什么都不如让北望投入到她应该做的事情上。
“好。”
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莹无尘和北望在天亮前赶到了云家。
虽然天还没亮,但云家家主携亲眷早早就等在了门口。
“尊长远道而来,辛苦了。”
云光的形象其实很符合北望的刻板印象,一位年过半百,不苟言笑的严肃男人。
“您客气了。”莹无尘先将自己与北望的玉牌交给云光过目,以此证明二人的身份。
云光象征性的看了一眼,就迎二位入门了。
“尊长们要先休息下吗?”
“不必了,还请先把云起所有的脉案与用药单子给我们看看。”
“都已准备好,请尊长们移步。”
云起低烧不退,情况不容乐观,莹无尘没有耽搁,当即带着北望先研究起之前的脉案,又仔细比对了所有的药方,两人交换着看,细细看完后并未觉得不妥。
药方无甚问题,就等云起醒来探一探脉象了。
此时天刚擦亮,云府中的下人们已经忙活起来,院中有阵阵的脚步和交谈声。
“我去外边看看。”北望和莹无尘打了个招呼,准备出门透透气,顺便检查一下云府周围是否有异常。
莹无尘点点头,嘱咐道:“注意安全。”
北望绕着整个云府走了一圈,又围着云起的房间巡视了一遍,府中种植的都是常见作物,没什么特别的。
如今正是秋冬,感染风寒倒也常见,不过数日不见好的确不正常,尤其是云府拥有这么好的医疗条件,就更不正常了。北望边走边想,走到一处便听到墙角处传来谈话的声音,她不便多听,抬脚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刚走出没两步,又听见微弱的求救和啜泣声。
医者本能,北望折返回去,转身的瞬间,迎面撞上一人。
“当心。”北望是修士,这微不足道的一下并未造成什么影响。她伸手扶住那人,却感受到皮肤滚烫的温度。
“生病了?”北望顺势将一丝灵力注入那人的经脉,只一刻的功夫,北望就诊了出来,只是……
她又细细查探了一番,随后松开这人。
她的脉象,几乎和云起的脉案一模一样。
“怎么不多穿一点,这个时节很容易感染风寒的。”北望瞧着她单薄的衣衫,或许是因为她的年岁与明辉相仿,总忍不住想多说一些。
“尊长?”云光从角落走来,看到是北望,有些惊讶。
北望点头示意,表示自己出来看看云起居住的环境,考虑是不是环境的原因影响的。
“尊长细心了。”云光虽然说着夸赞的话,但眼神明显不在北望身上,他又朝北望身边的女孩说:“还不过来,冲撞了尊长你担待得起吗?”
北望抿了抿嘴,她其实最好不要掺和云府的家事,但事情摆在面前,她很难劝自己看不见。
“云大人,这孩子生病了,如果犯了什么错,还请多宽待些。”
“一个庶出的孩子,尊长宅心仁厚。”云光客气了一句,但还是一把拽过了女孩。
“这个时候,起儿大概醒了,还请尊长去瞧一瞧。”
被云光一把拽过去的女孩还眼巴巴的看着,看得北望有些于心不忍。但云家的家事,她实在不便介入,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