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逍看到他抬头对上自己的视线坚定地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在听到他说“那个,好像又能用了……”时差点气死:
“这真他妈立春响雷,土里长金块,我像那秀才,在这情形里看榜啊!”
可能是单论口舌表达不出他的愤懑之情吧,付逍身子朝一旁水池跪过去,目光定在一株茶梅上。
他比划了两下那花又比划了两下自己:“它,榜!我,秀才!哈哈~一个比一个笑话~”
衡雾寻不太敢说话:“啊哈哈呆不是付逍,付兄!好兄弟!你别生气……”
付逍体格不弱,毕竟飞升前打铁为生,看着面前这细皮嫩肉的白虎神,付逍青筋直跳最终忍下了要给他一拳的冲动。
最终,他深深叹了口气拍了拍衡雾寻的肩膀:“你出乎意外的一鸣惊人,真让人又惊又喜啊。”
衡雾寻听完是大气不敢出。
“听夜战神。”凉落祈对着蝴蝶牵他走的方位开口,“这里的一切你可知晓?”
“……”听夜没有回话,向着灾离行了礼后收了一别沙迷。这不是听夜装没听见,而是凉落祈根本没有走到他面前。
在离听夜七八步的地方,在帝师和择韶所在的地方,绑在凉落祈手腕处给凉落祈引路的小蝴蝶直挺挺地立在空中,翅膀动弹不得。
灾离侧身对听夜温和地重复了一遍凉落祈的话:“这里的一切你可知晓?祈神在问你,为何不回话?”
听夜这才回道:“知晓。”
“……帝师大人?没事,没事,我就随口问问。”凉落祈略微慌张地伸出手,显而易见的一副盲人找人的模样,灾离望向他,嘴角含着淡笑。
他随意勾了勾手,看似随口道:“故人这不就来了么?许久未归天界的祈神。看祈神样子……这是怎么了?”
“呃……”凉落祈手指勾了勾脸,他是该说暂时瞎了呢,还是该说一会儿就不瞎了呢。
“看不出来?”择韶冷哼了一声,漆黑的双瞳只停留在凉落祈身上片刻便移开,“瞎。”
凉落祈干笑两声心想甚好,有人帮自己说了。
虽然听起来有点不太对。
灾离早就看出来择韶还因为水果的事生着闷气,话锋一转道:“那眼下情况是怎么回事?能否细细说说?”
见听夜在后面低着头又不吱声,灾离的目光扫向后知后觉才在原地连忙行礼的衡雾寻和付逍,最后复落在凉落祈身上。
凉落祈闻言心道这哪儿能细细说说,从听夜没有回答他的话来看,帝师出现在此处应是发觉了什么。
突然下界,听在场似乎没有神官跟随,凉落祈猜测他是同在南山一样,悄悄来的。
这会儿四下无声,凉落祈不由暗暗紧张。若帝师追问下去,那结界,村落,村民,枫树,以及六个本没什么交集的神仙汇聚一堂的所有事都要挂到明面上来。
既然有所隐瞒,那便是有意为之,同红莲和闻玉一样,不知道去了何处,不闻不问这场变动,听夜有自己要瞒着的事,而他同听夜的约定便是帮忙隐藏。
他开了口:“帝师大人。”
灾离正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甩了下袖袍,听到声音抬头温声道:“祈神有什么想说的?”
“是我路过此地,碰巧遇到了衡雾寻和付逍,两人已除水灾……听夜战神可以作证。”
凉落祈顿了片刻继续道:“眼下情况……我们也尚未明确,确定的是这是我造成的,与他人无关,望帝师能……允我将此地查清楚。”
看到了凉落祈伸出的手的手腕处那只系出来的金丝蝴蝶,灾离没有立刻回复凉落祈,而是仔细端详起那只金丝蝶来:“祈神手上的这是?”
凉落祈怔了一下,不想对他说与十倾曜有关,便下意识道:“……没什么,一个小法术,能追行踪,可代寻路。”
“这样。”
“是的。”
一时沉默。
凉落祈心想原本时松时紧的线怎的突然静止一般,原来是帝师来了。想着帝师身边还有个择韶,另一端隐于袖中的手暗握成拳。
择韶心思缜密又专横,自己这一番说辞或许能搪塞过帝师,但不一定能得到择韶那张嘴的姑息。
他在赌,赌无论接下来择韶怎么闹腾,最终帝师都会就此罢手。
如他所料,择韶听完笑了起来,露出来两颗明晃晃的虎牙。少年初长成的明媚模样,说出的话却同这气质毫不相符:
“还真是巧,哪儿哪儿都上赶着有你。我记得半年前也是你们四个在一块儿吧?从南到东,你瞎逛当什么呢,天界第一老好神?您老什么时候能歇歇脚?需要我去扶您一把吗?”
凉落祈看不见他,当下干脆盯着某一处,淡淡回道:“也一如在南山山边时,我不理解择韶大人为何从天界来到我敝帚自珍之地与我过招,那如此,这次我的行踪也与大人无关吧?”
感觉得到择韶的阴翳,灾离深深地看了凉落祈一眼,转身轻轻拍了拍择韶的肩膀:“既如此,是我多此一举了。水灾解决再好不过,祈神留心临鱼,那边随你彻查下去。小韶,我们离开。”
凉落祈心道不妙,帝师怎么只字不提来临鱼的目的?
细眉微皱,凉落祈终低头作揖道:“谢帝师……且……在下并无责怪帝师突然到来之意。”
“这就走了?不多看一眼?真不看啦?还瞎着,真不看?”择韶看着身边空了,便呲他了一句。
金丝蝶在灾离转身刹那又煽动起翅膀,带着凉落祈往前走。凉落祈正行着礼,被金丝蝶突然一拽拉着一走险些趴地上去。
他一边疑惑一边小声唤着随它离开:“小蝴蝶你要带我去哪儿?……”
“帝师大人。”听夜望着迎面而来的灾离冲着他单腿跪地,灾离经过他时又停下脚步回过了身。听夜见状迅速拱手开口:“听夜到时会亲自去帝师殿请罪。”
凉落祈终于知道小蝴蝶带他去哪儿了,马上举手接话,险些将金丝蝶掀飞:“青凰也是!”
“是吗。”帝师笑了一下,走上前将听夜扶起,本要扶凉落祈的手在将要触上时又默默收回。
“那就等两位的归来了。”
帝师离开后,原本漆黑的夜晚变回了白天。衡雾寻和付逍首先回过神来,先一看天上是没有太阳的天气晴朗,再一看地上没有枫藤的半根枝杈,最后看到周围的房屋也没有半点幽幽蓝光。
村民开道,全都目送帝师离开。
衡雾寻谨慎地靠近付逍:“呆子,你有没有发现……”
付逍也谨慎地应声道:“发现了。难道你也发现了我发现的?”
衡雾寻道:“可不是,那个实在是太奇怪了……”
付逍道:“我也这么觉得,亲眼看着那些那样的……”
十倾曜背着手幽幽出现在两人身后:“发现的那些是什么?”
衡雾寻心脏差点再也没动过。
“祈神。”听夜见村民恢复了常态,陆陆续续离开回了各自的家,他走到凉落祈面前,恰听见凉落祈转了半个身子对蝴蝶嘟囔着什么:
“唔,小蝴蝶遵从的是刚开始去听夜那边的命令。可是我停在了灾离那里……应该在附近?”
他旋即晃了下头,喃喃道:“此事以后再说,听夜那边我改日再去……小蝴蝶,劳烦先带我到衡兄付兄那边吧。”
不知道两人是否安好,枫藤发疯或许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想去给两人先道个歉。
“凉兄凉兄——”衡雾寻的声音在他前方远远传来,“凉兄救命!——”
凉落祈一惊,怕是择韶忽然专程返回,那个疯子总会做出无厘头的事情来,他刚伸出手,便感受到手腕被拽着下坠。
是那只金丝蝶。
同时听夜就在凉落祈身后两步,刚刚见他急忙要走,手都要搭在他的肩上拦下他。
本还在奇怪凉落祈为什么没有看到自己,在看见他另一只手对着那振翅蝴蝶朝空中虚抓几下时,衡雾寻“凉兄凉兄,别紧张——我是被吓到了——”的声音传来凉落祈才停下抓蝴蝶的动作时,听夜才顿悟。
意识到自己虚惊一场,凉落祈呼了口气,对着那蝴蝶说:“真是神奇,谢谢你啊。”
听夜静静地看着他,见他又要将手腕抬到自己面前才终于开了口:“祈神,你现在是……看不见?”
“?”
凉落祈才知道听夜一直在自己身后,他连忙转身抱拳以示歉意,要不是听夜看得见立马后退了一步,否则凉落祈的手捶在他身上,两人必有一尬。
第二次被这么问,凉落祈暗暗思忖觉得总不能也说一遍那句“瞎”。
“多谢祈神为我解困。”
凉落祈没想到听夜竟然为此事同他道谢,他本身也不希望此事传出,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言重了,也没什么好谢的。也不是为你开脱,枫藤的确是我的过错。”
“祈神为今日事顶撞了帝师和那位,听夜心中不是滋味。待你我二人上界请罪之日,我请你吃酒,自罚三杯。”
凉落祈闻言抬起手拍了他肩膀两下,意识到自己拍了空气,还未想好是先自嘲还是先放手,听夜见状默默地向他偏差的方向移动了一下。
凉落祈摸到了结实的臂膀感激涕零地拍了两下,笑道:“不爱喝酒,不用不用。”
“我家中有珍藏了数百年的苍湘,还请祈神务必赏脸。”
“不了不了。我不喜欢苍湘,我喜欢清柑。”
“……”
听夜想起来了点什么。
他曾听说过祈神。
听说过祈神的嘴挑剔得很,是别人眼中的山珍海味都不如他嘴中说出来的珍贵的程度。
苍湘和清柑是天界最有名的两种酒,前者越陈越好,后者越新越好。
苍湘酒是在朝霞时取天界最南方的青峰顶上的竹林叶上的露水配上些许梅子酿成的。天界的神仙都很爱喝,凉落祈除外。
曾有同僚学起凉落祈的原话:
“哈哈哈。抱歉……我真不爱喝那梅味,要是单纯的梅酒还好,偏偏混着一股竹味……单纯的竹酒也能接受,偏偏又混着梅味。”
“怪。真的怪。但天界那些爱酒不爱酒的偏要追捧这陈年老酒。”
可叹凉落祈口中的清柑是雪天松林尖上取的雪水伴整颗黄柑配出的,那雪水要取得净澈,需要神仙一直用灵力催动融化。
装酒的器具也要裹着灵力,只因那片松林在最北方,属极寒之地,冰雪常年不化,若器具中没有灵力一直催动着,常常神仙们刚化了水落入其中就结成了冰。
那点少得可怜的雪水取来费时费力,以至于酿出的酒几乎无人有幸尝过。
清柑一出,勾起了凉落祈的回忆。他曾经喝过,但因确实获之繁琐,后来索性就不再想了。
极北之地于他而言并无好印象,但若以后得空,他还是想再尝试一下收集那雪水酿个酒试试。
听夜在重新回想一遍这些后险些绷不住那张稳重的脸,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换了话题:“眼下帝师离开,现在又成了白天,那枫藤树,祈神可有办法处理了?”
“没有办法。”
“这……”
“听夜战神。”凉落祈目光坚定地冲着他,听夜见自己和那眼神之间的距离,又默默移了身子。
他听见凉落祈问:“此地,渊神大人可在意?”
他诚实道:“不可说。”
“你是忠于帝师,还是忠于渊神?还是说……”
“不可说。”
“这里的村民,是否和他们有关?”
“不可说。不过祈神,”听夜多说了一句,“此地有因果。我未插手,是因为因果与你有关。”
“不只是你留下的枫藤种,还有……”
“一场水灾。”
凉落祈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水灾。所看的旧时纸张里也有画到水灾。难道那些画里的内容也与他有关?
凉落祈有些恍惚,不知是对时而想起的记忆还是对尘封的过去:“多谢,我知道了。”
他抬起了手腕,跟听夜告别后,轻声开口:“劳烦带我去小十身边吧。”
先将金丝还回去,再将没问出口的话一一问清楚。况且……总用着人家东西终归不好。
金丝线也是,手炉也是……天作之合……也是。
被带在路上凉落祈总感觉引路的小蝴蝶不似之前那样以微弱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