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落祈回到天界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里司理阁的大门紧紧闭着,丝毫不见有打开的迹象,比身边守门侍女头上盘好的花瓣发髻还要结实。
凉落祈坐在台阶上,双手支着身子后倾仰视着天。望了一会儿,只觉手心冰凉,他将手捧到面前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手。
一片花瓣从那双散漫的目光中掠过,他抬头,看到一尘不染的空中飘去几片花瓣,离得很远,远得看不清是什么样的。
目光追随着它一直望到司理阁的檐尖,侧身望到司理阁的门牌,望到司理阁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司命。
司命身后的圆环缓慢转动,她双手叉着腰,一脸憋屈地盯着凉落祈。仰着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的凉落祈和她对了好一会儿眼,才笑道:“司命,许久不见。”
跟着司命进了司理阁,凉落祈当即问道:“司命的阁中有没有记录奇珍异宝的灵书?我想给……一人,寻个礼。”
“有啊。等我给你找找。”
“多谢。”
凉落祈感觉屋中神官比以往更多了一些。他们大多在干杂事,少部分席地而坐苦头苦恼地翻着竹简。司命在他身前飘着,小小的身躯即使浮在空中也没有凉落祈一般高。
她侧眼望见凉落祈左右张望,回了头道:“帝师殿小神官稀缺,你看见的都是我新招来的。”
“小神官稀缺?”凉落祈望见一个神官在云梯上放书将要跌落,腰间手运灵冲他勾了一下,人完好无损地坐了回去。
天界的小神官他并不认识,来没来新人他更不知,司命应是找不到话说,干脆给自己说了说眼下的情况。凉落祈听罢点点头:“帝师不怎么依赖神官,怎还能稀缺?是下界的神仙太多了?”
司命冷笑一声:“还可以再大胆地猜猜。”
“……”凉落祈心中明了了,“择韶做的?”
“鞭责择韶的神官,是我选出来的。那孩子没有名字,帝师很中意他未怪罪于我,我给他赐名归锦。那之后那个祸害时不时挑其他小神官的错,杀了选,选了杀。”
司命停了脚步,转过身来脸色更憋屈了:“天杀的还得我赶着选去补上。”
凉落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道:“帝师……没处理此事?”
凉落祈手中卷轴她伸手一挥接过,看着帝师的字迹她淡淡道:“择韶做了什么,帝师自然一清二楚。只是他若再多插手,我怕他和归锦打起来。”
“打起来,归锦神官……打不过他吧?”凉落祈心中默默衡量了一番。
“正是因为打不过,择韶要动了帝师中意人又怕帝师生气,这祸害别扭得很,只能杀别的神官来泄愤。当然。”
她轻飘飘将卷轴一挥,身边侍女接过丢到了一旁的火池中,司命拍拍手,向凉落祈伸手:“这不也在折磨我。”
见她手伸来自己面前,凉落祈在讶然中沉默起来。许久未归,他照以往都要给司命带点伴手礼回来以感谢她在天上时刻挂念自己。
他还没有飞升,但可以来天界,全靠司命在其中周旋。而这一次他着实两手空空,加之回来的急切,着实……忘了。
司命顺了顺脸旁的黑发,恍惚间感觉这样子和一个人很像。容不得他多想,便听见司命幽幽道:“淡啦……小青凰难得回趟天界,什么都忘啦……”
“应该有。应该有。”凉落祈袖中一掏摸索到了一个圆润之物,他心一横将其抽了出来递给司命:“这是我从鹤樾带来的……竹箫,做工有些粗糙,且……”
“唔,还是很不错的嘛。”未等他说完司命眼前一亮就要抽走,凉落祈心下一顿手反射般地使劲一握,接着抬眼,看到了手中那根紫的剔透之物。
“……”凉落祈干笑两声,试图拿回,“对不住司命,这是我的。”
司命松开手,愠怒之情爬到脸上。凉落祈忙收好紫竹箫,连忙掏出来另一个。
在司命将要拿住时,凉落祈余光一瞥这箫怎么也这么板正,再一瞥他恍然想起沐浴上岸时十倾曜帮他做好的箫里,看到做好一根为何没想到做好两根。
“……”凉落祈几乎不知道该什么表情了。
真要命啊。
于是凉落祈在司命的怒视下,干笑两声将他那把自己的箫也默默收回了袖中,他道:“对不住司命,这……我用过了。”
最终,司理阁里所有的神官和侍女都看到了凉落祈被怒不可遏的司命赶出了司理阁。
大门砰的一声合上,凉落祈望着如此平静的门外,仿若从没进去过。
不一会儿他面前堪堪落下几本书,凉落祈回头,看到勾栏里的司命气呼呼地又丢给他一本:“自己找去吧你。”
凉落祈自然不敢再去叨扰她,在大门口被突然扑面而来的冷意打了个激灵。原还有一事想问问她,今日肯定是不行了。
离听夜上界的日子还有一天,他将四册书拢到怀中,双手向袖中一缩离开了司理阁。
晴空万里,又几片花瓣零星飘落,凉落祈回头,司理阁两旁种下的腊梅开得正盛。“小……”指着那梅花启唇那刻他突然顿住,发觉身旁无人,他叹了口气,默默将手收回袖中。
又回到孤身一人的时候了,凉落祈心笑道。
司命并未离去,在勾栏处望着落到凉落祈。他头上的一片鹅黄花瓣随他离开反向飘起,待人走远司命才转身回阁,那抹鹅黄悄然化成火红落地消失。
凉落祈散漫地走了一上午,走到了帝师殿后殿的门前,路上有几个神仙认出了他,一脸惊讶地同他寒暄了几句。
主殿周围没有什么花树,当讲威严。后殿是帝师所居之地,没有主殿那样灵力旺盛逼人,同金碧辉煌相衬的似乎唯殿里面冒头的几棵百年银杏。
司理阁古色,一旁种有腊梅添的古香,帝师殿气势磅礴,银杏被灵力养着一片落叶都没有,凉落祈站着抬头看了好一会儿,目光又望向了守门的侍卫。
帝师后殿更不可随意进入来着。
凉落祈指尖蹭了蹭脸,抱着书慢慢顺着墙走到宫殿的另一侧。
这边看那银杏看得更清楚了些,还有几根分枝探出了墙外,他抬手凝起灵力对着那银杏树轻轻一点,银杏树被射弹弓一样弹出的灵力震得一抖,竟零散下几片叶子来。
凉落祈看那银杏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择两片来当牙黎用,不曾想就在自己要接住那片落叶时,双眼被一道光晃了一下,他以袖一遮立刻转身,一把利剑擦着眼前分毫之离穿过!
剑身有很多墨色白线,大部分都在剑身上半,隐约是个麒麟的形状。
这剑……
心下一惊,凉落祈余光无意识瞥见一段暗红色的披锦后退一步。
随着收回的剑望去,看到了不知从何处悄无声息出现的人正静静站在对面一半阴影处,鸦青色的交领长衣上那抹暗红垂在光下,裹着肃杀的气息。
剑尖上一并带回了一片银杏,灵力裹着剑身随他舞动在空中留下几道残影,凉落祈见那银杏毫发无损最终落到他手中,刚要开口便见他将手对自己伸来。
见他攥着银杏叶直愣愣地对着自己,凉落祈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一时无声,那人也没恼,松开手时一股齑粉倾泻落下。
“大人,许久不见。”那人开了口,“不知大人回来,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凉落祈见他一副坦然模样轻笑了一声,刚刚那威胁般的杀气似乎并不像想让他见谅,“暗卫离开主人独自出现在我面前护这银杏树,帝师不在,竟没有带上你吗,发明?”
“入衿安。”
他没有否认,还更正了自己的叫法,凉落祈又望了眼光下明灭不定的银杏叶,心中惆怅。
早知道就不来这里摘了。
断定这人就是从殿内出来不让他摘银杏的,只得重新将手揣回衣袖,望着那片金黄微微皱起眉来:“银杏叶……不让摘?什么道理。”
自言自语中脑中划过一道身影,惊觉一片叶子罢了也能想起人来,不由老脸一红。
甩了甩头见那暗卫一直在盯着自己,凉落祈轻咳一声双袖抬起对着那银杏树方向一点问道:“帝师喜欢银杏?”
“不喜欢。”
“噢。”
凉落祈感觉有点饿了,转头就要走。此前他将天界宫殿坐落处都看了一遍,来到帝师殿只是路过,他原本要去的地方是前方云梯尽头那处玄色五角屋。
入衿安终于又开了口,从阴影处向凉落祈走去:“大人留步?”
凉落祈没有理会他,但很明显感觉出入衿安已经朝着自己贴身袭来。
他能成为帝师身旁的暗卫绝非简单,此人犹如鬼魅落地无息近人无声,凉落祈能察觉到他全凭凝神聚力去感知周围的那一丝灵力波动。
他好像并不怕自己行踪暴露,泻出来的灵力极多,只是去留无痕的悄无声息。
两人对了数招,入衿安只是将凉落祈逼地往墙边靠并未下狠手这让凉落祈有些不解,一个旋踢拉开同他的距离后凉落祈脚靠墙根退无可退,他问道:“南山一别,帝师留你在帝师殿想来是让你看守此处,白影见麒麟非死即伤,你想杀我却不动手,何意?”
白影便是入衿安的佩剑。
“我没想到你这么弱。”入衿安盯着凉落祈如此回道。
“哈哈……”凉落祈走向他,友好地打着招呼同他擦肩而过,“私自窃取帝师殿的银杏是我不对,如此……”
头皮发出一股冷意,凉落祈当即从怀里扯出一本书向后脑一挡,反转硬侧将剑锋推出去半寸。
入衿安持剑到身后低头一脚踹向凉落祈腿肚,凉落祈双腿一旋扭动腰部转向入衿安持书对着他的面门落下,入衿安长剑一挡又迅速向凉落祈喉处挥去,星河刃自另一手幻化而出同那长剑相抵迸发出嗡鸣之声。
二人同时后踏相离,入衿安持剑遮于面前,长剑轻鸣,麒麟图在光下十分清晰,也是这一瞬入衿安以手遮挡,后脚尖踩地矮身上前。
凉落祈一把甩出星河刃转身踏上殿墙,十分轻盈地悬壁而走抬手接过被打回来的星河刃,入衿安也一跃而起踏在他身下紧追不舍,在凉落祈欲跳下去时扬手劈去一道剑气!
剑气在凉落祈脚下炸开,凉落祈折返两三下跳到墙头上蹲下身来看听到动静赶来的侍卫,入衿安提着剑什么也没说,摆了摆手便见侍卫退了下去。
见他抬头同自己对视停了动作,凉落祈起身甩了甩手中书准备收入到怀里,这一看书的一角竟然被削去一半。
拿书的手微不可察一抖,凉落祈轻轻一叹,心道了两句司命包涵,司命包涵。
回头一看银杏树近在眼前,凉落祈沉默了片刻又在心里默念了两声,帝师见谅,帝师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