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游鱼很诱人，但也狡猾，只在饵料充足的地方往返，要捕大鱼，得先学会踩点和打窝。

而这个绝佳钓鱼点——便是塔尔塔洛斯最主要的产业支柱——切尔诺斯工厂。

每天，都有无数神奇的交通工具往返于境外和切尔诺斯。

并且打工族宁清风刚好是其中的一员，内部员工，行动方便。

当然，有命赚也得有命花。

赚钱其实并非最紧急的事情，现在最要命的，是五天后是食欲之主的注视，但是宁清风的应对之道很恰巧——也是现在主宰切尔诺斯工厂的存在。

想到这里，宁清风苍白指尖微微用力，在红色泥封的信封上折出了几道皱痕。

她低下头，用刀划过掌心，猩红不祥的血液缓缓涌出，像是侵蚀一般逐渐晕染了手中泛黄褶皱的信件。

最终，大半的信封都被鲜血所染红，像是某个凶杀现场中掉落的阴森物件。

第二天早晨。

宁清风遥遥望着工厂隐入浓雾间的烟囱状建筑，双手开始整理身上破旧的衣服，同时对脑海中的羽触淡淡道：“你觉得伪装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漂浮在虚空中羽触如水母一般收缩绽放：【你打算伪装身份？】

“嗯。”

塔尔塔洛斯很多人都见过宁清风，也知道她的住址和过去，她是一个“有迹可循”的人。

但是昨天顾沉舟的试探如同一个石头投入了幽深的湖水中，终究掀起了微微波澜——

如果想要将小蘑菇好好藏起来不被别人抢走占有，那她这个作为地下室唯一在外行走的存在，就得“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否则不轨之徒将沿着她走过的痕迹，一步一步，导向她的巢穴。

因此，她需要伪装。

换句话说，她需要一个行走在外的身份。

一个，和“宁清风”毫无关系的、无迹可循的马甲。

【你打算伪装成谁？】

跛脚身影漆黑的眼眸如深潭一般微闪：“宁清风。”

羽触：【……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

宁清风不置可否：“以后你就知道了。”

【行，如果是伪装的话，换身行头或者找个具有相关能力的秘能灵骸？比如……顾沉舟死后的遗骸。 】

“你在暗示？”宁清风略微无语道。

【并没有，是明示。她的遗骨所铸成的灵骸隐秘秘能很合适。】羽触一板一眼道。

“用不着这么弯弯绕绕。”因为羽触太过认真，宁清风及时止住了这个话头。

“知道吗？人类是一种可怜的、完全依靠肉｜体的感官去获取信息认知世界的生物。但他们的大脑容量——”，宁清风指尖点了点脑袋，认真道，“太小了。小到他们只能选择性地记忆最显著的信息，从而方便他们在信息过载的时候快速处理和决策。”

【所以？】

“所以，伪装的最高境界，是——你还是你，但是你又不是你。”

说着，宁清风站直了身体，身材修长流畅，气质高贵，像个千金一般，优雅闲散地往前走了两步。

【你的腿……】

宁清风淡淡地笑着答道：“人类在记忆的时候总是偷懒而自私，她们只会记得最重要的标签，而宁清风身上的标签是：跛脚，佝偻，毁容。”

在长长拖地的裤腿中，没有人知道优雅行走的墨发女人，隐秘其中的会是一条瘸腿。

就这么一个变化，就能将她与“宁清风”完完全全割裂开来。

至于毁容……

“五官弱化。”宁清风话音刚落，她优越的眉眼包括疤痕霎那间都如蒙尘的珠宝，丧失了一切光泽，变得如石子一般毫不起眼。

看过了，却无法在脑海中留下具体的印象。

从此往后，她的新马甲，顶替“宁清风”的人，诞生了。

浓雾缭绕，工厂标志性的最高烟囱状建筑在雾间若隐若现，高耸的大门屹立在不规则石头铺就的道路尽头，棕黄色的油漆已经被岁月剥落，露出了斑驳不堪的痕迹，这是一个年代久远的工厂。

门内，机器运转和锅炉蒸鸣的声音不绝于耳，身穿工作服的员工紧张有序地忙碌着，时不时能看到一两辆运输车疾驰而过，热闹非凡。

但门外，却万籁俱寂，荒无人烟，只有宁清风一个手持一封信，静静站立的跛脚身影。

这很不对劲。

之前宁清风去千帆超市时，时不时就能遇见前来购物的工人，或者路上也能看到行色匆匆的疲惫工仔，如今正是早上六点，按理来说，工厂外会有大量的早高峰，工厂大门就算不是门庭若市，起码也是熙来攘往。

但是没有。

一个工人都没有。

宁清风眼眸微凝，就在这时，她的心一紧，低头望去，就看到了之前在小区楼房前狭路相逢的男童。

他站在大门口，依旧脸色青白，嘴唇如墨一般黑，没有眼白的瞳孔直直地盯着宁清风。

不过一周不见，男童就长大了一些，曾经身高只到宁清风的膝盖，如今，已经能够得着她的腰部了。

简直吃激素长大的——宁清风心里嘀咕道。

男孩没有任何情感的眼眸盯着她，宛如在盯着一个死物。

旭日初升的温度，在男孩阴冷的眼神下，瞬间如三尺严寒，宁清风穿得单薄的拟态身体下意识地感到略微僵硬。

她动了动，咔嚓了几下才感觉身体活了过来。

这个家伙，极度危险。

宁清风朝它晃了晃手中的推荐信，表明她是即将上任的工厂员工，“让我进去吧，我会让你看到我的价值。”

男孩看了她许久，最终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浮现了一抹诡异的微笑，透露着无尽的寒冷的邪恶，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背景杂音突然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他宛如地狱传来的诅咒之音：“我等着。”

随后他身体一偏，代表通行。

第一次，两人狭路相逢，宁清风跨过了他。

第二次，他让了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进入了工厂。

一进来，空气就骤然一重，云层低了很多，重重地压在这片土地上，压抑恐怖的氛围笼罩住了整个工厂。

与此同时，羽触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

【切尔诺斯工厂的最高存在正在注视着你。】

宁清风脸上没有一丝意外，天气太冷，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暖气，随后开始寻找报道处。

人事部。

“姓名。”

“宁清风。”

一脸丧气的人事诺安听到这个罕见的姓名顿了下，抬起头，露出了浓重黑眼圈的脸，上下打量了下眼前仿佛街头混混的阴郁少女，想到了刚刚从宁清风手中接过来的红泥封信件——上面被血染红了一半，但是依旧看得出来是顾沉舟的推荐信。

她的眼睛充满红血丝，声音略沉闷：“千金下厂体验糟糕人生？”

宁清风沉吟了一下。

女性——千金。

下厂——糟糕人生。

完全没错。

宁清风给予了肯定的回复。

诺安闻言头疼地咬了咬笔盖，有些焦躁：“说吧，你想要什么职位。”

宁清风：？

顾沉舟真是大方，开个推荐信竟然还是空白支票，里面的职位还可以随便选。

“有什么职位？”宁清风问道。

诺安：……

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一双死鱼眼盯着宁清风看了一段时间，随后熟练地从柜子中拿出了一张大大的纸张，上面有着一个扫码符。

“劳烦扫一扫，谢谢。”

“羽触，由你来接入。”宁清风脑海中吩咐道。

随后她装模作样地扫了下，就被羽触带着进入了一个名叫【后门专业户】的群，她一进去就有无数刷屏的信息闪过，还没看清楚诺安沉闷的声音就再次响起：“你可以向你的‘前辈’们交流一下经验。”

“诺，这个是门禁卡和你的工牌，有它你可以随意进出一些区域，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呆着。”诺安像是赶苍蝇一般不耐烦，仿佛宁清风多呆一分钟都是挑战她的忍耐度。

这种有奇怪癖好的贵族非得皮痒找死，人事甚至懒得给宁清风搞一个正式的文书。

被赶出门的宁清风望着手腕中蓝色的小圆片，对于事情的发展不是很理解。

“羽触，鉴定一下。”宁清风怀疑有诈。

宁清风并非万事都会进行鉴定与解析。

就像是一本厚重课文，重点有用的信息只有一部分，如果要将每一个字都记下来，将会耗尽时间与精神力，而宁清风因为虚弱本身精神力就已经枯竭，就靠吃小蘑菇循环再生了，因此非必要不鉴定。

【做不到。】躺在高维的羽触见状趁机坐地起价：【昨天精神池中仅剩的精神力都被你用完了，除非让我吃一号蘑菇补充。】

一号蘑菇是宁清风搓的最大号蘑菇，一直背着小蘑菇偷偷藏在地下室的一个角落中。

“没有。”宁清风铁石心肠。

小蘑菇一天就产那么点，不到万不得已她都舍不得吃，好好地将它们搓成蘑菇或者缠在章鱼球身上储备着，想讨走一号，妄想。

【那十号。】羽触咬牙切齿。

“不可能。”

【二十号。】

“不行。”

“一根蘑菇丝，多的没有。”宁清风冷冷道。

没人比宁清风更知道这帮触手们的底线。

果然，沉寂了一会后，羽触还是没忍住那一根蘑菇丝的诱惑：【成交。】

吃完后，羽触明显心情好了很多，提示道：【暂时死不了。】

“其他呢？”

【没有了，一分钱一分货。】

宁清风：……

行、叭。

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宁清风点进去了【后门专业户群】。

宁清风确实是走的顾沉舟后门，尽管如此，她还是对人事诺安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还是感到触目惊心。

群里只有十个人。

其中活跃的大概就四五个，剩下的头像都是灰色的。

泥鳅在地：【哈喽，新人是哪家贵族烂泥想不开，要作死？】

钛合金：【虽然你都进来了，说明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但我还是想和你说，快跑！快跑！】

天降灰公子：【。】

……

宁清风看着她们统一的昵称，也给自己改了名字：【一夜暴富】，然后一一认真地回了消息。

【不是烂泥。】

【诺安让我请教前辈们。】

宁清风还是不太习惯人类效率如此低下的交流方式，回话都尽量简单。

群里顿时一阵寂静。

什么都不知道。

狼群中混进了一只哈士奇。

要坏。

泥鳅在地：【你的意思是，诺安什么都没告诉你？】

钛合金：【救，她想你死吗！！！】

天降灰公子：【。】

独孤求败：【作为你的前辈可以告诉你，我们就是后门进来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不用顾忌，放心大胆去做吧。】

宁清风眉头微皱，这个独孤求败的态度有点奇怪，就在这时，泥鳅在地在群里发来了一条消息——

【记住空，在工程必须遵守工厂规则！首先就是［在公子时间，所有员工必须身穿工作服！］。】

短短一句话，出现了多处错别字，一看就写得非常紧急。

低着头的宁清风莫名心脏一紧。

一夜暴富：【不穿会怎么样？】

独孤求败：【放心，不会怎么样。】

钛合金：【群里头像是绿发的姐妹就是下场。】

绿发姐妹？

还没等宁清风继续询问，高纬的羽触就突然传来消息——

【回头看。】

宁清风打字的手瞬间停住，身体微微僵硬。

她猛地一转头，一张惨白溃烂，腐肉外翻的脸倏地映入眼帘，几乎与她鼻尖相触。

一头凌乱黏连的绿发刚好及肩，脖子以下干瘪的工作服，空荡荡的——

现在，她知道那个绿发倒霉蛋去哪了。

怪物贴得实在太近，宁清风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