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刚刚睡醒,离亨姆岛越来越近这件事让他很不舒服。反正是'假期',他时隔多年找回了自己的旧习——没事就打盹。
但是自己发呆不是因为刚睡醒的迷糊,是因为刚刚他卧室里的事。
多弗朗明哥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自己有客房,非得往他的房间里钻,还都是在他准备去小憩一下的时候。
至少他不吵他,茵弗玛利睡觉,他就坐在落地窗旁边的椅子上看书,脚翘在矮桌上挺失礼的。不过茵弗不在乎,自己经常坐在人家办公桌上也挺失礼的,多弗朗明哥太高了,想好好说话费劲。
偶尔多弗朗明哥也坐在椅子上睡觉,晒太阳睡觉是挺舒服的,他也可以理解,要不然为什么他不拉窗帘。
有时候他醒的早一点,有时候对方醒的早一点,都没什么所谓,反正是假期。
不过今天他不是自愿,他被做噩梦的多弗朗明哥吵醒了。
他迷糊间听到他低声喃喃什么,脸上盖着书闷闷的,然后在茵弗摇晃他肩膀的时候猛地直起身子,他对上流淌着恐惧与憎恨的深红色双眼。
第一次,茵弗被他的丝线割伤了,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两道伤口。
这让他们都很震惊,他的见闻色和武装色都很强,要不然他不会打得过还有着恶魔果实的多弗朗明哥。茵弗不确定是因为他脑袋里还睡着,还是因为他不知不觉忘了时刻提防这个随时都会暴起伤人的兽。
空气静止了一秒、两秒、三秒,然后时间继续前行。
多弗朗明哥好像要替他擦掉涌出的血,但是手抬起一半就放下;好像要离开,但是迈了几步就停脚;他仓促拿起自己的墨镜,却紧紧捏着没有戴上。
你想要什么,多弗朗明哥。
茵弗拿起他仍然挂在椅子上的粉色羽毛大衣,搭在了自己被多弗朗明哥叫做'小巢'的毯子堆边上,将它筑得更高。
然后他绕到仍然凝固在房间中央不进不退的火烈鸟先生身边,也是第一次,他拥抱了他。
多弗朗明哥很高,茵弗只能抱住他的腰,紧紧地,就像某种禁锢一样。
他没问,多弗朗明哥也没解释,只是任由他抱着,任由茵弗脸上的血渗透他已经被冷汗打湿的西装。
茵弗一步一步前进,被他紧攥的人一步步后退,直到他把他压倒在自己床上,埋进那个还留有余温的巢。
然后茵弗松开了他,起身离开前抽走他的领带丢在床头,取走手里的墨镜放在床头柜上,拉上了窗帘。
他取过桌上看了一半的医书在昏暗的房间里慢慢地念,他记得莫比迪克号上的怀迪贝,还有马尔科,在他睡不好时给他读书。
也许这招真的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很好用吧。
多弗朗明哥睡着了。
所以他离开房间,处理了从脸一直延伸到锁骨下的伤口后对着海发呆,直到罗来找他。
“你受伤了?”
“嗯。很浅,下次换药的时候正好让您来练习,我不在脸上留伤。”
罗啧了一声,绕到他受伤的一侧看了看。
“怎么搞得?是那个粉色羽毛的家伙吗?”
“是的。”
“我就说他看起来就讨厌吧!”
茵弗把他揽到怀里,把手上沾的一点桃汁蹭到他脸上:“他确实是个坏家伙,不过这次原谅他吧?看在我的份上?”
罗嘟嘟囔囔着陪他看海,茵弗把脑袋搁在了他毛茸茸的帽子上。
在多弗朗明哥醒来后的早上,他默许了罗在对方的饭团里塞了一颗看起来就苦的黑巧。
“臭小鬼...”
罗对着穿西装的男人指指自己手里的笔记:“时不时吃点黑巧力有助于身体健康。”
他们都没提这件事,不过抵达之前的剩余时间他同样默许了这只火烈鸟跟他一起缩在他的窝里睡觉。
他拉上窗帘,把羽毛大衣堆在多弗朗明哥那侧,但是他不拥抱他,他在那只大手很痒地蹭过刚刚结痂的疤上时把对方的胳膊卸了。
多弗朗明哥忍着痛大笑。
-
至于亨姆岛...还是老样子。
他带着一群孩子走上记忆里早已模糊的街道。那些彬彬有礼的,和他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笑容的邻人们,对着他们说'愿神保佑您'。
教堂向天堂祝愿的钟声一直都在响,也许是刚到春天的原因吧,死亡才带走一批人去了神的身边。
茵弗戴着手套。
他的记忆力很好,但他不记得海港边新的那位卡拉玛丽,曾经给孤儿院送过鱿鱼的卡拉玛丽大概已经死了。他也不记得那位新的丁克尔约瑟夫、卡斯托姆玛丽;他不记得教堂有这么辉煌,孤儿院有这么残破。
他不记得新的米森玛丽。
但是他记得这个坡普约瑟夫,这个试图把他的米森送上供桌的主教。他老了,皱了,在他的金色袍服和高帽子里像个脱水的葡萄干。但他仍像曾经一样游街,身边围绕着神使。
茵弗靠在砖墙上凝视着这唯一让他熟悉的一根麻绳,其上的纤维一根一根地绽裂。
身旁的孩子们手里拿着特产的鱼饼吃得开心,罗因为也在白城的教会里对这里很好奇,说他想去教堂看看。
为什么不呢?
所以他带他们去了教堂,赶上一场他记不得是什么的仪式,很多蜡烛,很多野花,穿着白裙子的女性们手拉手转圈。
回到波比后,小不点们也手拉着手转圈,嘴里唱着茵弗教得哟嚯嚯嚯。
茵弗看了一会儿,让他们早点睡觉,然后再次独自一人踏上亨姆岛,他去找了主教。
多弗朗明哥没有跟着,他看出来他心情不好。他跨坐在栏杆上对着这个人口不多的地方摸着下巴端详。今天跟着转悠一圈,他大概琢磨出点茵弗玛利身上亨姆岛的那股味道了,惯于浮于表面的、还有凝固在骨髓里向死而生的那种东西。
但是不太一样,他大概很小就离开这里了,所以在海上染了七杂八杂的颜色——很好看。
对于茵弗玛利又领回来一个少年他是不例外的,他当然也发现了这个跟了他们一天的金发小子,只不过被拦着没行动而已。
“这是普拉奥菲特约瑟夫,也就是霍金斯先生,霍金斯先生,这是堂吉诃德·多弗朗明哥先生。”
“呋呋呋呋呋,叫我多弗就好。”
名叫霍金斯的瘦高少年穿着干净繁复的白衬衫,行了一个优雅的礼仪。大概是教会的某个重要人物吧。
茵弗玛利把他带到多弗朗明哥短暂用过的客房,道了晚安,塌着肩膀如鬼魂一般飘远。
多弗朗明哥动动手指,用微不可见的细线将发型乖巧的少年拎了起来,对上一张冷静的脸。
“呋呋呋呋呋不怕我杀了你?我可没有医生的那种好脾气,包容一个鬼鬼祟祟跟着我们的小鬼。”
“占卜显示,我今天会被杀的可能性很低。”
占卜?难怪是这个岛的优秀人才。
“怎么?不愿意做你的神谕了?”
“我想出海,这很难,但是那个人身上我算不出任何的0%。所以我问他,他同意了。”
“他刚才去哪了?”
“教堂。”
多弗朗明哥丢开霍金斯,莫名感到一丝不适。今天不是去过那个地方了吗?他去干嘛了?
他在露台上找到了他,蜷缩在墙边,捂着耳朵看向亨姆岛的方向,指节颤抖发白 ,低声忏悔。
多弗朗明哥垂着嘴角,他像那天茵弗玛利做的一样,沉默着走向他,然后弯下身用力地箍住他的手腕从耳边拿开,在对方下意识踢腿时压在身体两侧,将他笼罩在世界之外。
茵弗玛利看向他,粗重地喘息着,淡金色的睫毛颤抖几下,好像才认出他是谁。他的声音颤抖,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或者将破碎的寒冰。
“...他跟我说...'自杀者会因罪在地狱里受永恒的折磨'..”
“堂吉诃德...我知晓我的不虔诚让神愤怒,但是、我不知道我甚至让她没法去神的身边。”
“这世界上没有神,茵弗玛利。”
多弗朗明哥出奇地愤怒,他紧握的手腕跟他比起来是那么的纤细,却蕴含着无比的力量,现在好像却能轻易地被折断,只消再用一分力。
茵弗玛利迷茫地仰头看他,好像没有听见:“自首...算自杀...”
“这世界上、没、有、神、”
他的声音大了几分,因姿势而分开在两侧的双手好像被绑在了无形的墙上,月光变成了火焰炙烤他的脊背,身下人用淡金色的利箭射穿他的脾胃,他的眼。
沉默反而带来了暴徒的嘶吼,父亲卑微的祈求,还有罗西南迪的哀鸣。
所以他开口驱散沉默,打破那些徘徊不散的噩梦。
“你想要什么。”
“...我想因罪、在地狱里受永恒的折磨。”
多弗朗明哥笑了,真正地笑了。
“没关系,你会下地狱的。”
他终于把他抱了起来,皮鞋清脆的脚步声在深夜里倒计时,他把他埋进那个,因为多弗朗明哥的身高而早就有些破碎的小巢。
他真的想把他埋进去,所以他死死地扼住他的脖子,好让他就这样在这里,长眠在毯子的六尺之下。
“我也会一起。”
茵弗玛利的脸因缺氧而发红,眼神涣散,双手下意识地掐入多弗朗明哥的手腕,但很快就放松下来。然后他也笑了,真正地笑了。
“还好、天堂...和地狱、只有一墙之隔、咳、我敲敲墙、他们就知道我在了...”
那天晚上,多弗朗明哥闭上眼,像一位弑神者一样安宁。
母亲,我敲敲墙,您就知道我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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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的冬天来的很早,持续的时间很长。但是那条新的巨蛇不冬眠,让那些曾经希望它早日变迟缓变僵硬的人们失望。它用双头一边与地下的帝王们合作,一边狠狠扼住他们的咽喉。
没人忽视这股势力,它的天平两边售卖死亡与新生、医与毒。
它的身后站着庞然大物,资源,财力,科技,武装力量,它有着一群人信仰般的推崇,带着同样的侵蚀力扩散。在所有人回过神时,它已经成长地无比巨大。
那条阿克塔翁、阿刻罗俄斯——那条【黑曼巴】。
亨姆岛历史以来最伟大的天使,将神的救赎带到人们身边的圣人,打着喷嚏被身旁的人领到教堂。
“干嘛,这里冷死了。”
“呋呋呋呋呋,【黑曼巴】的主人怕冷要是传出去,不少人会立刻想办法冻死你的。”
“我不是【黑曼巴】的主人。”
“还在为我对亨姆岛动手生气,医生?”
“霍金斯先生居然也帮着你乱来。”
“从神的身边降临人间,抹去伤痛,难道只要经过你的手,小神谕就再也算不出来0%不是事实吗?”
“生病能治好当然算不出来,我不需要您扭曲他们的信仰。”
“我只是比那个主教更会洗脑,而且不是替你修了孤儿院了吗?”
“是是是、太帅气了,要不是修女的爱欲是禁忌,她们都会排队想嫁给您了。”
他们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大教堂里的梁柱间回响,在高处变成闷闷的声音,巨大的玻璃彩窗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色彩,多弗朗明哥绕过它们,将手里的人带到圣桌之上。
“干嘛,石台子硬邦邦的,更冷了,而且这是我能坐得?”
“呋呋呋呋呋,神父袍的圣洁比任何的白西装都更适合你,医生。”
“您再不快点说要干嘛,真正的神父们就要回来了。”
“无所谓,他们看到你这个大圣人坐在圣桌上只会觉得美,上面的圆窗可是只能给这一块投下金光。”
茵弗有点无语,这只大鸟又发什么疯。他随意拨弄着身旁的各种礼器圣匣,手指摩挲过那本巨大的圣典。他俩都清楚他没有真的因为多弗朗明哥对着亨姆岛动手动脚生气。毕竟他自己是不会主动去碰的,即使这里是这个世界上最需要医生的地方之一。
他在看到那个穿着金袍的老头子'吊在教堂里自杀'的尸体的时对着那些细线在脖颈上的勒痕发笑。
现在医学在这里也成了某种奇怪的信仰,【黑曼巴】成了某种信仰,信徒们的狂热更是对没见过这种态势的地下势力造成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