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陈决明吐出酸涩的水果,直勾勾盯向Bear,深棕的眼珠不含一丝笑意。
“我询问的是‘ABUSE’的人缘,Dream打野Abuse!”
闻言,Bear脸上的戏谑瞬间凝固,迟一拍读出了他的未尽之言。
没有一个字提到Esperanto!
“谁把窗户弄开了?”
寒风卷雪粉,刮得离沙发近的主播一哆嗦,搓着胳膊蹦过来解决寒冷源。
“熊哥决明,你俩搁这聊啥呢,西北风特调够不够上头?”
包间窗户朝外敞,得指头扣着玻璃框,耐心等它转回来。
主播扣得指尖发白,可窗户纹丝不动。
“来,让点位置,”见他全凭力气,不添加一滴技巧,陈决明默默站起,“我帮你。”
Bear排掉身上的橙子皮,探身子去捞窗户把手。
“聊今年雪多,从世界赛结束到现在,断断续续没停过。”
“是啊,可真是难熬的一冬。”
眼下落着年后第一场雪。
陈决明犹记得,年前初次絮雪,纷飞于某日喻昭苏直播的时刻。
彼时舆论一边倒向Abuse,对她而言和沸腾的油锅没什么两样,可时长沉甸甸砸在脑袋顶,她不得不没日没夜开播。
辱骂多如牛毛,起初喻昭苏还封一封,之后愈封反而愈多,就放任不管了。只在有人刷礼物高调博眼球时,才稍有触动。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骤止,她抬眼盯着绚烂的礼物特效,眼睛一眨不眨。
那神色茫然,似乎被人强行拽回现实世界,孤立而无助。
仿若被霞的倒钩拉中,刹那间,陈决明被击穿。
她是猝不及防?还是早已麻木不仁?
陈决明分辨不清,也不愿去剖析。
他颤抖着狠戳虚拟的礼物,也不瞧价格就一阵投,狂轰滥炸一般,压制了一长段一长段痛诬丑诋。
听到“陈白茶”的ID,喻昭苏像是插上充电器的低电量手机,轻轻“嗡”了一下。
“谢谢。”
练习数次后,陈决明逐渐卡准了“制敌”的时机。
一有挑事的打赏出现,他紧跟着刷礼物,既不让前一位被播报,也不让它显露。
只不过,他来不及打字,仅仅用作伪装的各类型小号ID,被仓促端到选手面前。
有次深夜,陈决明工作、直播双线程,硬实的椅子坐得他腰酸背疼。
起来活动时,他记起喻昭苏从午后播到现在,一厘米都没挪动过。
头一次,分明没有弹幕挑衅,千里只留名的老板却砸了礼物,后面还缀着条留言。
[番茄炒西红柿不加狼桃]:主包运动一哈,久坐不健康。
特效炸开花,喻昭苏意识到她不仅久坐,而且没吃晚饭。
一把结束,她摘了耳机,“噔噔”跑下楼觅吃食。
她这一去,足足耽搁了半小时。
回来的时候,喻昭苏鼻尖泛着薄红,还戴了羽绒服的帽子。
“有在本地的吗?”
S赛后,她难得主动开口,且语气轻快。
“瞧外面,下雪了。”
撂下话,她奔去开窗,没多分弹幕一眼。
准备砸礼物的陈决明手一顿,如她所愿,仰头朝外面瞧。
霓虹灯繁盛变幻,轻而易举就掩藏了雪的来临。
他瞧不真切,随即张开手,靠最原始、直观的方法感受。
果然,碎散的白沁入掌心,冰凉如丝。
在初雪面前,关于赛场的一切短暂消失。
耳机内外,城市两端,代表冬的凛冽风声交叠,鸣出一曲二重奏。
冷风溜进室内,重重摔上记忆里的木门。
“砰!”
窗户归位,包间的热气一抖。
*
主播道了谢,哪儿来又回哪儿去。
角落重新冷清下来,陈决明揉揉鼻子。
他甩了脸子,可情绪骤遭打断,现下,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话题。
干瞪眼了快一分钟,Bear到底是前职业选手,他轻咳一声,率先打破僵持的局面。
“当时Leaf过年找的我,但我去Dream辅导,已经是春季赛后半程的事情了。”
他缓缓讲述往事,陈决明当即抛开脑子里的一团乱,心思全粘在了耳朵上。
“二队训练室是一间十多平的卧室,四四方方,但布局很怪——四台电脑靠墙一字排,另有一台挨窗户。”Bear促狭一笑,“你应该能猜到,那张‘单人单桌’属于谁。”
陈决明配合:“Abuse?”
Bear颔首。
“趁别的小孩不在,我问Esperanto原因。她当年岁数小,还不会打太极,碰见不想答的问题,就一招支支吾吾。”
小喻昭苏躲着熊的小眼睛,从天花板的蜘蛛网瞟到椅子下的辣条包装袋。
“吵架了……打野跟我们划清界限……”
“因为什么吵?”
“嗯……游戏。”
“定级赛输了?多打几把赢回来不就行了,至于分个楚河汉界?”
“不是。”
她嘟嘟囔囔否定,抿着嘴不吭声了。
“然、然后呢?”
“然后叶如是来了,让我别扯闲话,拣干货传授。”Bear摊手,“我再一周又问,Leaf不知道教了她什么,小姑娘只摇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怎么旁敲侧击都没辙。”
“后来,我就没追根究底——毕竟Dream队里事,我一外人那么八卦,惹人多想。”
陈决明微不可察地叹息。
行叭。
此路又双叒叕不通。
他一口气没泄尽,又听Bear大喘气道。
“不过……我最后一次去,上着楼梯呢,二队中单SoniC忽然拍我肩膀,咋咋呼呼打招呼。”
“咳!”陈决明捏捏脖子,将卡在喉咙口的气捋顺,“你问他了?”
“算是。那事在脑子里一闪,我就提了一嘴。”
瘦条条的SoniC一副猴儿样,显摆腿长似的一步跨一对台阶。
疑惑落地,他欠欠地呵了一声。
“他——Abused先找茬,我们想着兔崽子初来乍到,就陪他玩,TUI!”
SoniC喊打野黑称顺得如喝水,还一句一骂。
“狗东西玩不起输不起,比不过我们,然后耍脾气冷暴力。没打野不能开游戏,否则谁鸟他,龟孙儿——”
话嚷了一半,他们迎面碰上二队教练,SoniC声气一下子压低八度,弓成虾米游蹿了。
根据转述,陈决明拧着眉推测。
“听SoniC的意思,Abuse和他们打赌输了,才割席分坐?”
一群十六七岁的“青春期”又能赌些什么,以至于Abuse耿耿于怀到如今?
再者,据描述,二队的选手们都掺和了。
可为什么,他偏偏对Esper如此敌视?
“SoniC……”
陈决明嘟囔着中单的ID,忽地灵光一闪,抓过平板搜索。
【SoniC,LOL职业选手,曾效力于Dream战队,现已退役。】
他又搜当时的下路——AD退役,目前在搞种地直播;辅助转会去了SG二队,稳坐饮水机位。
唯独喻昭苏,还活跃于职业赛场。
“难怪。”
Bear没听清:“嗯?”
“没什么,再然后呢?”
“无了,我就清楚这点边角料。”
“谢谢。”
至少不是一无所获。
陈决明默默将所得整理一番,编号储存。
而后,他侧身直视Bear的双眼。
“不好意思熊哥,我之前有点急,所以语气不好,你——”
说话间,包间门被推开,等了半辈子的菜终于端上来了。
Bear抬手制止,赶着他回桌边,生怕那群饿狼表演三秒光盘,他们没得吃。
菜过五味,Bear捋清方才的事情,郑重道。
“是我说话欠考虑,没顾及到Esperanto。”
去年,Abuse那篇小作文间接导致了喻昭苏出走外卡,至今仍有极端粉追着她骂。
不知道那姑娘怎么想,如果是他经历了那样的事,又被缠着问与前打野的过节,高低得翻个大白眼。
打职业时,一旦输比赛,教练总说要追根溯源——
从既定的比分朝前倒推,一点一点,寻找导致全线溃败的蚁穴。
“那才是重中之重,别的撑死算你脑积水的副产物,懂?”
他兜兜转转多年,终于在告别聚光灯后,明白教练这话骂得多么恰当。
不就是区区“蚁穴”!
Bear握紧拳头,砸了砸胸膛。
“我们老选手,操作、手速是日薄西山,打一场刷新一次下限。不过,打拼这么些年,人脉是越攒越多,我扒拉扒拉认识Abuse的,改日问一问他们。”
陈决明不跟他拉扯,麻溜应下。
“盘子,给你夹块鱼。”
“哎!”
他俩异口同声道。
“年年有余。”
嫌隙即生即消融,似一片落入手心的雪。
“等弄清了事情原委,”Bear摇晃着果汁,“你打算做什么?”
碗碟脆响,陈决明放下了筷子。
他也有过同样的疑问。
说到底,矛盾产生于二队,他们都称得上懵懂无知的年纪。
也许褪色初春的尽头,只摇曳着一蓬枯草。
就算打听得门儿清,又有什么意义?一折即断的草叶,能撼动蒸蒸日上的Dream现太子?
“我一小主持,能怎么……”
陈决明声音渐低,蚊子似的哼哼了一阵。
在他眼前,她夺冠时头顶花环的模样缓缓清晰,热烈而清澈。
话锋忽然一转。
“万一日后,媒体扒出了Abuse的过往,至少我可以分辨虚实,”陈决明使出浑身解数,凹了抹皮笑肉不笑,“必要的话,还能添一捆柴。”
否则,脏水将尽数涌向她。
“噗!”
Bear被他的表情逗乐,正要出言调侃,陈决明搁在桌上的手机一震,强劲的S赛主题曲突然袭|击包间。
他急忙收了怪笑,拎着手机去走廊接。
没过一会,他就打完了,和服务员一道推门而入。
“谁啊?”
“山奇——别的主持。”陈决明盛着汤道,“春季赛排班,给我排了一场时间冲突、也不想主持的。”
“年前,山奇找我换过一次班,有来有往嘛,我想着把那场换给他。我早上说的,他刚刚才得空,找我确认场次。”
“不想主持?”
Bear探熊头。
“哪场比赛呀?”
*
“LPL春季赛,SG打Dream。”
去场馆的路上,喻昭苏如往常一样,掏出手机和LuffyX一起刷比赛。
今日,DTG迎来了常规赛第一轮的尾声。
也是喻青虹、喻武走前,女儿的最后一把BO3,经理特意接上她俩,随队一同去现场观赛。
年初三坐了船,之后,喻昭苏忙于训练,没再陪爸妈出门游逛。
倒是经理,他如果得闲了,必定去给长辈当免费司机和导游。
喻武瞧在眼里记在心里,见了喻昭苏,迫不及待想与她夸一夸。可她一上车就捧着那手机,以翻译器为桥梁,和队友嘚啵个不停,喻武始终开不了腔。
于是,他转换策略,借着询问比赛的由头,见缝插针搭话。
“什么比赛呀?”
喻昭苏暂停了录像。
“AKA,我前东家打我落榜的现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