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艺拍摄结束之后，李承运终于领教了大公司的强势。浩瀚用高压面试和一张四六分的合同，手段粗暴地划定双方的界限，无声警告他——务必听话、务必努力、务必管好自己。

否则，请参考合同相关条例。

“呵，违约金比我爹欠的债多三倍，妈的。”

“小心嘴巴。公司给你定的人设是美强惨励志打工人，千万别让人发现你是黄毛哥。”

“我怎么就是黄毛哥了？！还不是造型师和宣传部逼着我染的！嘲讽我的时候你比刘翔跑的还快，开会的时候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说？！”

坐在驾驶座的吴天被他吵得听不见导航的声音，一个不小心进错了车道：“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喊！你的人设是佛系男青年，不是炸毛刺猬！”

“刺猬没毛！”

懒得跟他讨论刺猬应该是炸毛还是炸刺，她只想早点去现场了解一下其他嘉宾和摄制组的情况。

作为浩瀚艺人部的内部人员，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金如焰大概率是被传染了，往后再也抢不到公司的资源，只看他自己有多少人脉和真本事，还能把“一线电视剧男演员”的王冠戴到几时。

但金如焰的丑闻暂时还捂得严严实实，这个综艺的摄制组和导演估摸着也不清楚内情。原本商量好的一线男星骤然间换人，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没有好脸色。

相比起忧心忡忡的吴天，李承运倒是因为第一次参演真人秀而略感兴奋：“我之前在网上做过功课了，你发给我的链接也都看过了，肯定不会踩他们的雷。但话又说回来，要是他们故意给我整难听话，我该怎么说？”

导航显示还有3公里到达目的地，吴天的心跳越来越不稳：“少爷，你动脑子想想你的那些丑闻和恶评，人家不可能举着横幅欢迎你，不揍你已经很不错了，想骂人就傻笑，不会答的问题也傻笑。多干活，少说话，撑过两天一夜，不然没钱拿。”

“行行行，记住了。多干活，少说话，宁可一剪没，千万不能得罪人。”李承运拿出背包里的小镜子，摸摸自己昨天刚染成奶茶色的短发，想起四六分的合同，火气重新烧起来，“说到钱，浩瀚是不是人呐！虽然我名声差了点，但那都是周凝和顾白联手陷害我！凭什么只给我四成！你拿的更少！你就不觉得委屈吗！”

“闭嘴，否则把你扔下去。”

李承运想起她的手劲和自己猛减十斤的体重，咬着牙把嘴边的脏话咽回去。

这档网播真人秀名为《老房子，新朋友》，主旨是展现乡村生活的独特魅力，节目内容是常驻MC和之前没见过面或者不熟的临时嘉宾共度两天一夜，必须亲手制作三餐、照顾田地和家禽。

一周播一期，一个半小时，目前反响一直很不错，收视率呈上涨趋势。据九哥说，貌似有几个面向年轻人的一线品牌准备赞助试试水。

由于定位是网播综艺，而且最初是以国内第一档明星自制综艺为嘘头，摄制组小而精，一共十个人，全员三十岁以下。

导演夏华馨，今年才二十九岁。

乍一见面，吴天还以为她是哪儿来的大学生，愣了几秒才想起鞠躬：“您好，我是李承运的经纪人，我叫吴天。我们俩都是第一次录真人秀，您有不满意的地方直接说，多多照顾李承运。”

夏华馨穿着普通的白短袖、防晒衣和蓝色牛仔裤，浑身上下没有任何饰品，一手抓着一个渔夫帽，咧嘴笑起来。

“这个综艺不是那种综艺，我们也不是那种团队。之前我跟你说没有剧本，是真的没有剧本。我们拍摄比较随意，不用太担心。”

她递来左手的渔夫帽：“给，是新的。现在还不是最热的时候，但是太阳特别晒，不戴可不行。”

吴天看她的态度，心里松了口气，嘴上赶紧道谢，还不忘把李承运推到身前：“谢谢夏导。对了夏导，李承运还算年轻，小时候在村里待过，又是爱豆出身，特能干活儿，让龙哥别客气，随便使唤。”

为了上镜好看，李承运本来也很注意身材和皮肤保养，最近按照公司要求又减了几斤，穿着尺码正合适的短袖也显得空荡，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下地挥锄头的样子，因此夏华馨只是笑了笑，没搭茬，引着他们往院子里走。

大开的铁门上贴着两张红色几乎褪尽的门神，迎面是一整面砖墙充当屏风，往左拐进院子。左手边是单独建成的小厨房，木门也没关，路过时能看见灶台上方贴了张灶王爷像。

夏华馨停在小平房门前，请他们进去坐：“现在还没到点儿，龙哥也没来，先坐会儿吧，我给你们倒水。”

客厅里只有两个红木长椅，明明已经铺了绣着大牡丹花带蕾丝边的长垫子，又在每个座位上摆了圆形厚垫子。

吴天见状多问了一句：“圆的，也是坐的吧？”

“对，龙哥天天说硌屁股，所以又买的。”

被念叨的“龙哥”——曾引领一代武侠动作片的知名影星李化龙走进房门，掂着红色大塑料袋，目测装着五六把大号竹编扇子：“那小妹妹这么早就到啦？哎，是小伙子来了。”

吴天和李承运一秒弹起来，九十度鞠躬握手：“龙哥好！龙哥好！您坐您坐！”

李化龙入行早，在影坛里沉浮近40年，再怎么标榜业界传奇，最终也避免不了给年轻人作配的归宿，递来的剧本要么是慈爱的爹，要么是变态的上司，总之都是剧本角落里挤眉弄眼的活儿。

他不缺钱，何必呢？

终于有一天，年轻的摄制组带着节目策划书，鼓起勇气拨通电话。

双方一拍即合。

一起玩点新鲜的吧！

听过两人的自我介绍，又拍过李承运的肩膀，和吴天握过手之后，李化龙招呼着坐下：“坐坐坐，别拘谨。我不是那种苛刻的前辈，别紧张。”

他见过太多性格各异的艺人和经纪人，大致打量一番吴天和李承运的面相，结合他俩的举止，心里有了推断：“比起那个金如焰，我宁可见见新人。你是没看见金如焰那合同要求，喝什么牌子的矿泉水都有要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来微服私访。”

金如焰表面上还没彻底塌房，只借着身体不适推掉很多邀约，所以吴天也不敢多说，含含糊糊地接话：“金老师到底是一线大明星，出门在外肯定更得注意身体。龙哥，李承运算是刚入行的新人，戏都没完整拍过，更别提真人秀，这两天得全靠您照顾，实在不好意思。”

“哈哈哈哈哈太客气了，我们夏导没跟你说吗？我们不是那种节目，很随意的。”

李化龙的话还没说完，大门外就传来一阵狂放的笑声，穿着墨绿色西服套装的微胖中年女人走进来，身后跟着长发披肩的白裙美女。

另一位嘉宾终于到了，是一线小花柳棠，和她名声极差的经纪人。

吴天和李承运又站起身，又是一通自我介绍、鞠躬握手和多多照顾。

“夏导，这院子可不行啊，都是土！”柳棠的经纪人在屋里巡视完，又走回院子里，叉着腰嚷，“我们柳棠有哮喘病史，受不了太多灰尘。你们不能找找吸尘器什么的吗？”

夏导也很为难：“我们已经用扫把扫了五遍，又泼水拖地好几遍，这院子很干净了，而且拍摄途中我们会一直抽空打扫，肯定……”

“扫把？！夏导啊，那土和灰尘岂不是都在空气里飞啊？我们柳棠怎么受得了！不行，必须找吸尘器，而且屋子里要放台空气净化器。房间的卫生条件也很一般，柳棠住不了。我看这样吧，晚上我们开车回市区里的酒店住，明天上午再回来。”

这些要求显然没有跟摄制组提前沟通。吴天看见屋里屋外的工作人员开始互相看眼色，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气氛变得非常凝重。

夏华馨深吸一口气：“您之前没有提过这些要求，也没有告知过柳棠的哮喘病史，我们临时找不到吸尘器和空气净化器，而且拍摄要求是两天一夜，你们晚上单独离开的话……”

柳棠的经纪人摆手打断她，表情很不耐烦：“没有就去找呀？你们都不提前了解嘉宾情况吗？我们柳棠有哮喘病史，在圈子里又不是什么秘密。”

“现在的问题是村里根本……”

柳棠的经纪人双手叉腰，尽管浑身珠光宝气，金耳环左右乱颤，姿势却像极了村头骂街的大娘：“夏导，我也不是说别的，主要是我们柳棠的身体受不了啊！万一要是犯病，谁担得起责任？柳棠身价千万，你们赔得起吗？”

“柳棠妈妈。”李化龙慢悠悠地走出屋门，站在台阶上，先低头磕了磕拖鞋，才抬起眼看她，“柳棠身体这么差，你怎么给她接这样的综艺？哮喘不是小事，要时刻注意。我以前有个朋友就是哮喘死的，死得很难看，可不是闹着玩的。”

万万没想到李化龙说话这么难听，柳棠的经纪人，同时也是她的亲生母亲，眉毛上挑，涂成血红的嘴唇开开合合，双目死盯李化龙，嘴里骂的却是夏华馨的祖宗十八代。

提前藏进卧室里的吴天和李承运吓得干脆蹲在窗沿下面，生怕一露头就被问候祖宗。

“我的妈呀，这算什么事啊？”李承运因为难得一见的狗血场面兴奋起来，又开始叽叽喳喳，“柳棠她妈疯了吧？她什么背景啊？我去，柳棠好可怜，怎么摊上这么个妈。”

“闭嘴！”

吴天扒着窗台悄悄探头，发现柳棠用心不在焉的表情捧着手机，手指却一动不动，眼神也没落在屏幕上。就好像，无论这群人吵也好、打也好，她一点都不在乎。

“过来点，听我说。”

她拽过李承运的胳膊，扶着他的肩膀，贴近他的耳朵，小声嘱咐：“镜头里，千万不能否定柳棠，她要什么都给，说什么都答应。离开镜头，你尽量要躲着她走，别跟她说话。”

“啊？”

“啊什么啊？你也想被问候祖宗吗？”

“……知道了。”

蹲着腿麻，吴天改换姿势，盘腿坐在瓷砖地上。李承运嫌弃地上脏，勉强抬起一点屁股，以此缓解腿麻，但又不敢直起身，只能窝囊地扭来扭去。

吴天在心里暗骂一声，不敢随便动屋里的任何东西，只好把手里的渔夫帽铺平，往地上一按。

“新帽子，坐吧。”

几秒愣神之后，李承运把帽子拿起来，直接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夏导说刚扫过，不脏。”

吴天没说什么，又把帽子攥回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