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宴。

雅致的包厢里，弥漫着一股并不清雅的气味。水晶吊灯在房顶尽职尽责地散发晶莹的光芒，灯光落在壁画上，勾勒出清晰的纹路。室内的众人却完全没人注意这些，反倒把包厢当成了路边的啤酒摊。

“恭喜小韩和小裴，”何无霜站起来喝了一杯，“我干了，你们随意。”何无霜这样子根本不像是庆祝杀青的，可能就是纯粹的馋口酒喝。

饭局还没进行到一半，何无霜就有些口齿含混，面颊发红。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今天的场合不是非常正式，基本上都是剧组内部人员的小聚。

裴濯静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他酒量完全不行，稍微喝多了甚至会吐。

“大家都吃，都吃啊。好酒好菜……嗝儿……”何无霜把杯子重重摁在桌上，“那个，小李啊，再来一杯。”

何无霜豪爽地拍拍小李的肩膀，估计他是真喝醉了，下手没轻没重，小李发出“啪”的响亮一声后就不断往后面躲去。

“小李，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小李微微前倾，把酒杯推回去，“倒满了，何导。”每次何无霜喝醉了就把他当皮球，小李有苦难言。

“呵呵，干得好，小李。”何无霜兴冲冲地接过酒，完全没注意到这些。

许意然说他也想放松一会，被经纪人盯着控制饮食实在是痛苦，于是坚决要跟着裴濯静一起来。两人坐在何无霜、李助理的左侧，小韩坐在右侧 。

理由找得很好，不过许意然真坐到了桌前，却极少见他动筷子。反而是一直盯着手机，眉头蹙起。

实际上，这也是许意然第一次跟何无霜合作，他对何无霜在酒桌上的人品不是很有把握，而且他清楚裴濯静的酒量不好，所以特地跟过来打打圆场。

二来裴濯静杀青，他们之间似乎也就不会再有交集。如果这是最后一次的话，那他还是希望和小静多呆一会儿。

手机一直在他口袋里震动，许意然完全无法忽略。

他的注意力分出一些放在窗前，剩下的全部都用于回消息。

包厢的落地窗帘没有关紧，缝隙中露出一点夜色。今天拍摄结束之后他们才一齐过来，才进行不到一半，天就已经暗下来，隐约还能看见玻璃上沾的水迹。

下雨了？

他发呆一会后，烦躁地发回一条信息：【我今天晚上有重要的工作。】

陆沅对他的行踪显然比他自己更要了如指掌：【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许意然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虽然他明白，比起陆沅给他带来的那些，自己所付出的已经算是微不足道了，可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把陆沅放在加害者和最终得利者的位置上，因为天然的地位差距让许意然没法正视他们的关系。

陆沅几乎没有要求他做过什么，当陆沅第一次向他表示这个概念的时候，他并不相信。但是签过合约之后，事实的确如此。陆沅除了某次，从来没有碰过许意然一下。

只不过陆沅往往要求他随叫随到，至少也是立即出发前往那座诡异阴森的房子。在陆沅发出消息要求他过去的时候，林三往往已经在路上了。

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许意然还想挣扎一下：【晚上有杀青宴，我不方便中途离开】

陆沅显然不认为这是一个合理的理由，他回复：【已经在路上了。】

许意然的心凉了半截，果然如此。往往是这种下雨的天气，陆沅叫他过去的几率更大。他不停地给自己灌酒，企图让自己好受一点。

众人都在热闹的氛围中有些忘我，小韩更是完全喝醉，甚至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唱情歌。何无霜也玩嗨了，扯着嗓子和他对唱。两个人完全把自己公众人物的包袱扔到了九霄云外。

“如果是我，绝对不会这么不注意。”许意然盯着他们俩，昏昏沉沉地冒出一个想法，“作为一个明星的素养，就是需要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维持自己的形象。”

但是他现在自己也有点醉了。许意然的心和手没法同步，即便知道不能喝，他还是一口一口地让酒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忽然，他的杯子像是有千钧重，怎么也不能动弹。

许意然的眼眶泛红，他疑惑地左右看，直到低下头才发现有人拽住了杯子。

“小静，你干嘛？”

“别喝这么多。”裴濯静说这句话，一般真心、一半假意。真心的部分，是因为他总是能注意到身边人的囧处，然后下意识地关心一下。

假意则是他需要刷许意然的好感。

许意然嘴角勾起一个笑，“我酒量可比你好。”

裴濯静加大一些力气，直接把杯子按了下来。醉醺醺的许意然也只是象征性地拉扯了一下，任由他把杯子拿走。

“小静，你知道你从来不关心我这些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喝醉的原因，许意然的语气有些促狭，可能是他们以前习惯于这样对话。

“哎，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还会回来……吗？”

许意然一边说，一边歪歪扭扭地起身，语气自然地像是在说“明天见”。

裴濯静不理解他在说什么，不过许意然毕竟喝醉了，“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再谈谈。”

“那我记住了。”许意然一边说着，一边彻底离开座位。

裴濯静侧身，想问他去干什么。

“我出去醒、醒酒……就在外面。”

他有些不赞同地皱了皱眉，这样神志不清的状态不适合离席。更何况许意然还背负着一个明星的身份，即便是何无霜严选的地方也可能会出现一些其他不长眼的人。

毕竟主角受在小说里是先天桃花圣体，出门走两步都能碰见坏人的那种。

许意然看着他的表情，勾起嘴角，“放心，我醉得没有很厉害……谢谢你还愿意关心我哦。”

其实裴濯静心虚，因为他并没有实际上做什么。

两人之间关系复杂，裴濯静暂时不好轻举妄动；不过许意然确实出于好心给过自己提醒，还在片场对他多有照顾，裴濯静没理由放着不管。

“我跟你去吧。”裴濯静道，省得他真的出了什么事。

许意然笑了，说得很笃定：“不用啦……我会好好注意的。”

他顿了顿，忽然问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你的伤好了没有？”

因为系统给他屏蔽了痛感，所以裴濯静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伤，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章杨下手还挺狠，过这么久还留有印子。

不过许意然前几天从没问过，为什么现在忽然说起？

“对不起啊小静，我总是拖累你……我会跟他说清楚的。”许意然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

他留了一句未尽的话：不会再让陆沅找你麻烦了。

怕你生气，所以之前不敢问你。因为我，才让你白倒霉。

许意然默认裴濯静是被陆沅整了，毕竟除了陆沅，还有谁会找人混进片场来揍裴濯静？

裴濯静有些疑惑，不过没等他回话，许意然就自顾自离开了。

他在卫生间洗了把脸，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走下了楼。何无霜在圈子里资历不低，找的饭店几乎都是有完善安保的。

事实证明裴濯静的担心没有发生，因为许意然的移动速度很快，还没人来得及勾搭他，就已经安全到达门口。

许意然把手机贴在脸上，对面是一阵长久的寂静。他把手机取下来确认一边自己已经接通了，毫无疑问，通话时长的数字不断往前跳动着。

“在哪？”许意然率先开口。

“楼下。”陆沅的声音传出。

许意然并没有怀疑，像往常一样，一般是林三来。自从下电梯，瓷砖地板上就黏着黄黑的污水，在吊灯的照耀下格外刺眼，与这些大厅内富丽的装潢形成了鲜明对比。

下雨了。

他推开玻璃门，直接忽略了摆在门口的租借伞，就这样冲进雨幕里。天色已经完全暗沉，只有路灯和建筑内泄露出来的光芒在照亮城市。雨水顺着额头滑到他的眼尾，许意然抹了一把眼睛，果然看见熟悉的黑车停在路边。

雨水滚进衣服里，真个背部都被凉意激起鸡皮疙瘩，许意然拽开了副驾驶的门。

“林三，告诉你们老板，我今天没空。”

裴濯静知道那些传闻吧。

原本以为也没什么……可是，像裴濯静那样性格的家伙，也不会认可他现在的行为吗？

他也觉得自己应该保护好自己？

所以才会担心他，想要陪他一起出来是么？不管是不是，许意然都感到了久违的惊喜。

“……为什么？”意料之外的声音传来。

许意然的醉意一下子被浇醒了，是陆沅？

……陆沅怎么会亲自过来？

不是从来都只有他去屁颠屁颠找陆沅的份吗？

他弯腰朝里面望去，雨水打进了车内，昂贵的内饰上出现了深色的水渍。

陆沅扭过头来，盯了他好一会，“理由？”

许意然的声音冰凉：“我有事情。”

“因为什么，杀青宴？”

“嗯。”

陆沅的语气没有波澜，“还有谁在。”

许意然被戳中了心事，“你不是知道么。”

“陆总，我想跟小静多待一会儿。虽然我回不去了，但是我希望小静能好好的。我帮不上他，能做的仅此而已。”

“……陆总。你是喜欢我吗？”

大雨一直下着，雨滴敲击在许意然的衣服上，然后弹开。他整个人在雨里湿透了，唯有一双眼睛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