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丽花开出绚烂的花朵的时候,陆晞闻到了鼻尖的血腥味。
风像子弹一样划出剌剌的疼,短发腾出白毛毛的刺,红的白的黄的色块泼上去,皮肤丝绸一样凉。
约翰逊·恩格尔伯特·奥维拉,陆晞对他的印象并不很多。在小的时候,他是路过的一个小朋友,腼腆,羞涩,带着艺术家的敏锐与细腻。长大后,他作为慕容清的男友出现在她面前,带着妹夫的身份,阳光,开朗。后来,他像毒蛇一样隐在暗处,翻动着绞死的暗沉的血,穿过落叶喷溅出毒液。
毒液嘶嘶拉溅出白沫,溶解了宝石的末端,带来腥臭的气味。血哗啦啦流出来,艳丽得好像枉死的魂铺出的黄泉。陆晞瞄准盐地里的那颗杂质,发出致命一击。
她从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天阴沉沉得,有波动的时候总在下雨。狮子的围猎准备了许久,雨落在缠绕的毛发上,蒸出缥缈的白。狮子甩干净毛发,在灌木的隐藏下朝着敌人包围。草丛上的敌人还舔舐着伤口,眼睛望着白茫茫的月。
吃下许多同类,杀过许多猎物的狮子,忽视了夜风中送来的侵略的信号,窸窸窣窣草动的声响。同伴的身体在四周变凉,它看着白茫茫的月,忽而看出些许的红与惨败,月总是白的,从它很小失去父母开始。月是不会暗的,无数个夜晚它看着月躲过侵袭与伤痛。
可是,月怎么会显出红一样的凶煞呢?
奔跑中它逐渐长大,爪下踏过许多的路,追过永不下降的天,它总是喜欢月的。喜欢月还在的时候,它在母亲怀抱里的温暖。喜欢它小时看着月的欢喜与真心。喜欢半夜时舔舐伤口的安心。月总是在那里。
于是它越发想要那片月。
草原的风是凌冽的,猎物是有刺的,时光在一点点改变,可是月永远不会变。但是为什么月显出红煞来呢?那红煞疏忽睁大,铺天盖地地盖下来,刺出喷射的血。狮子呼哧呼哧奔跑在草原上,体力随着血液的流失耗尽。它闯入别人的地盘,追逐不再安稳的月。
毛发蘸出鲜红的墨,在夜色下发出暗淡的黑。雨一点一点下,砸干净血腥气,迷蒙眼前的路。胜败只在一瞬间,白的盐筛出杂质,杂质污染了一片的地。
约翰逊·恩格尔伯特·奥维拉死了。
他的死很安静。远没有陆晞所想的那样兴师动众。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她预想了很多,成为人质怎么办,带出国界怎么办。她唯独没有想到一切会如此草率地收场。她瞥一眼昏过去的盛析理,他替她挡了约翰逊·恩格尔伯特·奥维拉临死的反扑。
他死也要带着陆晞一起。
头发梢刺得发痒,她卷起一缕头发,顺到耳后去。空气里带着潮湿的雨味,包围的人本想要捉活的,但是他太凶残,于是只好死得坑坑洼洼。警戒线拉起来了,有人来移动尸体,陆晞又仔细看了眼那张清隽的脸,凝固着怨恨与不甘。
衣服皱巴巴地缩在一起,脖颈间有什么东西掉下来。陆晞凑近了看,是玫瑰琥珀,小小的艳丽的花瓣,栩栩如生的花蕊。
花蕊晃荡着远去了。收尾的事情还有很多,陆晞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个人对她说‘我想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一辈子只是假话。
天还是很黑,男主的死并没有带来什么异动,陆晞靠着墙壁抬头望天花板,盛析理受伤了,肺部,粉红色的血沫,那六十秒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在生死之间选择了陆晞。或许程序需要反应,又或许这个男主也快要死掉,所以索性等着两个一起播报。
冷笑话。
好像她总在医院里,望着天花板等人醒来。
陆晞不很困,她的精神还好,可能是这段时间好好吃药的缘故。慕容清的电话打来了,那边也在下雨,稀稀拉拉,对面人什么也没说,陆晞只能听到竭力平稳的呼吸声。她抽了抽鼻子,天有些凉。
“你在哭吗?陆晞。”那边忽然道。
“没有。”陆晞走到窗边,拉开天蓝色的窗帘,雨腥味灌进来,她忽然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天幕黑得发蓝。
“你什么时候会哭?”
可能是天气的原因,信号不是很好,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带着机械的刺感。陆晞想了想,“不知道。”
“陆晞,你哭吧。”
“替我哭。”
于是眼泪真的掉下来,无声无息,风吹得过凉,泪水涌出那一瞬间的温热,摊成一片薄凉。陆晞从未如此哭过,泪水灌到泪腺管里,她的鼻子堵塞,很快没有了风度。她的表情还是那样得无趣,可她哭得那样凶,好像最亲近的人死去。
电话那头没再说话了。夜里只有呼啸的风与哭声,呼吸进出的气流平稳。
墨黑在冲刷下洗出渐渐的白,白到晃眼,刺痛。慕容清平躺在床上,看着屏幕上的团块一闪一闪。
“慕容清女士,要听一听吗?”
慕容清拿过探测器,带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
像老式的小火车,咚咚咚地跑过来,咣机咣机咣机咣机,很快,好像急着要去什么地方。慕容清侧过头,看到黑夜里弯弯的一枚月亮。
尖得像那天,她看到一瓶写满外文的药。
每个人都在自救。
慕容清摸到自己的肚子,黏、凉,耦合剂裹住她的手指,她感到微微的晕眩。好像那天她去搜狂躁症妄想症的药物,把多瓶高度的酒混合在一起,好像她去引诱那个人,来取信她的爱。
“打掉吧。”
她分开双腿,陷入深深地疲惫。
【男主死亡!男主死亡!男主死亡!】
【——检测中——】
【多名男主死亡,世界线变动,现升级为玄幻大女主爽文,主角:慕容清,配角:陆晞、荣密、琳达·琼斯、郗庭。升级中封锁通道,请任务者等待解锁通知。】
收到通知的时候,陆晞正蹲在保险柜旁,依次按下lx968352这几个按键。感谢时代赋予的印痕,总有人认为原始的机械锁更为保险。随着杠杆的拉动,钢制的隐门缓缓拉开,陆晞站直身,看到了盈满黄色光芒的密室。
盛家,原来不是最后入局的那一个啊。
“陆则,6398572”
“刁论,1258794”
“王席,1546795”
……
……
……
密密麻麻的人名,联系方式,贴着名字的档案。陆晞一个个看过去,和脑海中的人一个个对上号。一个个编织的节点,织成一张大网,网住垂垂老矣试图逃离的蜘蛛。
妄图永远拥有权势的老人,将他人的命运耍弄在手心的投机者,迷失自己的野心家。这场雨不仅刷干净了游乐场的地面,也引出来一只藏在暗处的猎食者。
出国的那一天,慕容清和她发消息,说慕容意自杀了。陆晞没有说话,慕容清也没有说话,她没有去问陆晞给她的权限是什么意思,也没有问为什么要给她陆晞学妹的联系方式。就好像那天慕容清扑进陆晞的实验室,看到一排排的试剂,流光炫目。就好像陆晞从没有问慕容意的死亡方式,那天嵇昪为什么会突然来到游乐园。
还记得小时候她们关系还好,没有那么多不能说的话,两个人坐在一起玩游戏,慕容清的商铺被吃掉大半,怎么也走不出困境。她想了很多办法,只能一步步看自己走向破产。当仅有的三家商铺入不抵出时,慕容清忽地站起身,掀翻了游戏盘。
后来,慕容清越来越胆怯,越来越自欺欺人,有没有哪一刻,她想要掀翻棋盘?
电话挂断了。
除了慕容清,来送陆晞的人很少。陆晞本想着利用师兄的实验室做些什么,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将专利转让给了慕容清,又签署了授权协议,要求师兄把权限交给总来联系她的学妹。刘黎问她接下来要做什么,陆晞问她想做些什么呢?
你现在有足够的自主权了。陆晞叹道,当时我允诺给你的,现在全部兑现。
刘黎很久没有说话,一呼一吸间,白雾在玻璃上弥漫,她前面总有一个人,可这个人要离开了,她眼里有些茫然。给我点建议吧,她说。
那我,给你介绍一个人吧。
陆晞把慕容清的名片推了过去。
国内零零碎碎的事情很多,陆晞一件件处理下去,她的大脑有时候会陷入凝滞,等她醒来时,天已然变黑。她陷入空茫的时候越来越多,不知是情绪的作用,还是当时的后遗症终于爆发。没有人知道她的具体情况,她讨厌人不分边界的打探。于是大多时候也只有她一个人。
荣密是她登机前最后见到的一个人。
“一定要出国吗?”
“师姐在等我。”
“113案尾巴还没有收尽——”
“但已经没有大碍了,不是吗?”
荣密嘴唇有些颤抖,他咬住下唇内侧的肉,咬出血腥味。他很想说能不能留下来,可那句为了我实在过于自取其辱,也过于自私。
可他还是苍白地,“叔叔不会再逼你。”
他的背脊隐隐作痛,还未好全的伤拉扯着。
“不是因为这个。”陆晞难得有些温柔,她几天前和师姐联系上,已经决定好之后要做什么。荣密的请求或许之前是管用的,可是威胁已经解除,她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要做的事。
她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
玄幻大女主文——是她想的那样吗?
陆晞没有再空耗时间,她也没有粉饰太平,和他说那么悲伤做什么,她不过出去几年。好像荣密总是有些无用的直觉,在明朗的现状里察觉到隐隐的悲伤。他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不安,不安到想要把陆晞强留。明明慕容家还在国内,明明陆晞只是出去交流,总会回来。她的一切都在这里。
可是那不安席卷,像高频的震颤,舌尖的那一块软肉糜烂。陆晞却没再给他想清楚的机会。她看眼手表,做最后的道别。
“荣密,”陆晞站在台阶上,随手敲他的脑袋,“你要做个好人,知道吗?”
做个好人,活得长一点。
飞机起飞后,陆晞恍然意识到还有谁没有道别。陆阮,她的母亲。慕容清只说了慕容意的死讯,却没有告诉她陆阮的反应。陆阮也很久没有联系她。她和陆阮的交集过少,有用的更是不多。
知不知道,也都无关紧要。
窗外的云朵好像颜料泼洒,可爱得眩晕,荣密抬头望着天,好像还能看到刚刚离开的人。
没事,没事,他安慰自己,飞机起飞时,他的恐慌到达了极致,好像有什么生生撕裂。太过反常,他几乎立时就要拦机,只是母亲的电话打进来,说二叔在找他,盛方岩的事找到了线索。
理智驱使着他离开,处理紧急事务。盛方岩过于狡猾,时机转瞬即逝。他本来不也想着在这两年内摆平国内的事,安安稳稳地去追求陆晞吗?为什么来送机却那样奇怪?
没事,没事,他告诉自己,等稳定了,慕容家的事还没有结束,找到地方他亲自打报告出国。他不会再心软。
汽车的踪影消失在拐角。
“所以你就抛下一切过来了?”王耀华蓬着头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故事不合格,”她把探测仪一扔,屏幕上红红黄黄,“你自己都没反应。”
“难道我上辈子是石头成精?”陆晞调侃。
“然后这辈子功德圆满要升仙?”
“那还不趁还活着把实验做了?”王耀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挠挠耳朵,“最近实验成功率挺高,你最好趁这段时间把对照搞定。”
师姐王耀华是个很天真的人,对实验对科学,她的全部精力都在如何在生物医学这门科学上更近一步,以至于对其他事务都抱有很直接的解决问题的态度,没有一点矫饰,那是一种纯然的天真。
而这样天真的人,在听到陆晞为什么出国,听完她的实验构想后,爆发出一阵猖狂的大笑,她拍着陆晞的肩膀,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我、我就知道,那老死板就是个闷-骚!”
收一个徒弟是个离经叛道的,收两个徒弟还是,一而再再而三,还不能看出她内心真正的想法吗?
陆晞则一脸茫然,好在王耀华笑过之后,很快给她安排了职位和实验室。陆晞列出的物品清单,王耀华看都不看,大手一挥全都签了。
“源命集团买单,研究是不能抠搜的。”
虽然见面到如今才短短一个月,陆晞已经迅速和王耀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