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
许星河说完这句话,就消失在我的视野。
女明星来到窗前,伸手拉上那半扇窗,动作极其缓慢。窗收到一半时,她挑起精巧的下巴,眼神轻蔑中带着得意,张嘴似乎要对我说什么。
倏地,许星河伸手扯住女明星的胳膊,以清纯佳人著称的女明星立时挂出千娇百媚的笑容:“许董,别急——”
窗户“砰”地被关上。
这声娇媚欲滴的“许董别急”从二楼悠悠而下,扩散至寂静的大厅。
大厅里的人们如梦初醒。
暴风骤雨随之而来,朝着我和我妈。
无人在意二楼雅座内已结婚的丈夫正在明目张胆的当着妻子的面出轨,要给妻子讨回一个公道。
姨妈和败类冲到我和我妈面前问我第一条路是什么,是不是第一条路可以避免我被许星河抛弃的命运。
他们歇斯底里的发问,脸上带着巨大恐慌,像即将被许星河抛弃的是他们。
我望着二楼那扇紧闭的窗,不回应。
不知道答案的我妈更是一言不发。
越来越多的人向我涌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逼问我,甚至威逼利诱。
警卫仍旧纹丝不动,我妈试图保护我,却人单力薄,被人墙隔开。
是林招娣给了这些人答案,她高声地说自己想起来了,我同她提过的,许星河让我把我妈送进精神病院。
短暂的沉默后,败类兴奋地并表示许星河说的有道理。
林招娣走过来,扶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说:“你就答应星河吧,都是权宜之计,等他不生气了你再劝劝他,再说她现在也是真的疯疯癫癫的。”
我甩开林招娣的手,恶狠狠地瞪她:“她没疯,她只是被蒙蔽了。”
我看向没吭声,面色惨白地看着林招娣的姨妈。
姨妈颤抖着后退,站在败类身后。
败类却不肯给姨妈想要的庇护,转而找我姨妈要她认识的那个精神科医生的联系方式,得不到答案后,开始打电话试图联系他认识的医生。
一直没出现的林招娣做云市工程的未婚夫挤到了我们面前,高举手机,指着手机屏幕上的电话号码说他认识精神病医院基建主任。
姨妈大骂准女婿,说他还没和林招娣结婚,这件事轮不到他掺和。
林招娣却趁机夺过未婚夫的手机,姨妈去抢手机。
败类堵在林招娣和姨妈之间,姨妈急眼了:“她是你亲小姨!”
不知从哪里来的人摁住我妈,将她往我面前拖。
姨妈掰不开那些拖摁我妈的人,朝我吼:“小小,你可不能——”
败类狠狠给了姨妈一巴掌:“你想你女婿女儿以后在云市没饭吃吗?你想你自己老了没有依靠吗?现在半座城的人都得靠着星河吃饭,你想当云市的千古罪人吗?林麦青必须进疯人院,我们必须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姨妈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可是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啊,我妈交待过我的,要好好照顾她……”
林招娣嫌吵到她打电话了,让众人别说话,众人听话地安静下来。姨妈还在嚎,林招娣骂姨妈:“你除了哭还会什么?再哭我也把你送进去!”
姨妈的嚎啕大哭变成小声啜泣。
我妈被拖到我面前,我抚摸她憔悴枯黄没有生机的脸,问她:“看清楚了吗?”
她拽开我的手,头偏过去胸口剧烈起伏,眼泪吧嗒吧嗒地往地上掉。
我环视人墙,对通知众人精神病院的车已在来的路上的林招娣说:“我是不会把她送进去的。”
林招娣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有种刻意的温柔:“我的好妹妹,这由不得你。你不忍心,我这些亲人帮你处理。”
我怔怔然:“处理?”
林招娣看着僵硬地杵在那儿,看着林招娣的败类:“还愣着干什么?快帮忙开道。吃了林家的饭,就要为林家做事。”
败类浑身一个激灵,喊人让开。
我妈被强势地从我身边分离,她被他们抓起来,像一个被众人为了景绣前程向许星河献祭的祭品,去往出口的方向。
警卫对此视若无睹,覃叔安坐在大厅的主位,冷冷地看着这一场闹剧。
二楼的窗户仍未开。
我掀翻了覃叔面前的桌子,让众人回头看我。
我用尽最大的力气,朝他们吼:“许星河是让我签字送她去医院,不是你们。你们以为你们送了,就能做数吗?我不松口,谁也别想得逞。”
这些魑魅魍魉在我面前摇晃了几秒,朝我袭来。
我冷声说:“我再不顶用,现在还是许星河正儿八经的妻子,谁敢动我?”
魑魅魍魉被我的话捆住,只敢在原地朝我张牙舞爪,我走到它们面前,将我妈拉走。我走向大门,它们紧紧跟随,蠢蠢欲动。
大门口有一道门槛,我跨过那道门槛。通往二楼的室外楼梯的尽头,二楼的门被打开,许星河出现在门口。
原本守在各处的警卫们迅速汇集,将我和许星河之间塑上铜墙铁壁。
酒楼的灯火忽而熄灭,整个酒楼寂静无声。
甚至酒楼外的喧闹都停了。
许星河在这墨色和无声中下楼,皮鞋踩在松懈的木质楼梯上,脚步声几乎没有,楼梯台阶却发出“吱吱”的声响,像是在碾压企图爬上来的老鼠们。
他来到我面前,顶着一张如同吸血鬼的脸,唇色像刚饮过血一样红,不知是不是因为和女明星接吻的缘故。
警卫严严实实地将我和他隔开,丝毫平等的面对面平等谈判的机会都不给。
许星河没有看我们,径直从我们身边走过,往出口的方向去。
我妈哑声开口:“许星河,你别以为我女儿和你离了婚,她就没了去处,她还有我这个妈。她不像你一样无父无母,只能在亲叔叔底下讨口饭吃。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吗?她就是比你——唔——”
许星河站定,然后往后退。
败类捂住我妈的嘴,我妈狠狠地咬他的手。败类龇牙咧嘴着让她松口,她却咬的更狠。有血沿着败类的手指流下,败类刚出口一个脏字,就被林招娣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众人逼视败类,败类任由我妈咬着,瘫靠在墙上发抖。
许星河退到我面前,侧身站定。已走过来的覃叔拽住我的胳臂,警卫开始移动,将我们和其他人隔开,包括我妈。
我面前瞬时有了通向许星河的畅通无阻的宽阔大道,覃叔在我耳边低声说:“别闹,我会帮你合法地解决柳望舒。”
许星河转过身来,面朝我。
我狠狠扇了许星河一耳光。
覃叔将我往后拽,挡在我和许星河面前。
我整个人都在抖:“许星河,我们还没离婚!你要是想搞女人也请等离了婚再搞!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也阉了!”
许星河对覃叔低声说:“让开。”
覃叔先是没动,须臾又叹了口气,退到一边。
许星河抬起手,取下无名指上的戒指。
然后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手心滚烫。
我如梦初醒,浑身一颤,伸手去摸他的额。
我伸到许星河脸前的手被他拽下,他将戒指塞进我的手心。
然后转身离开,脚步很快。
我抬腿上前,试图跟上他:“星河,我错了。我不想离婚,这辈子我都不要和你离婚……”
我妈在我身后朝我吼:“别追他,你还有没有自尊——”
我回过头,那群魑魅魍魉将她堵截,阻止了她的言语,不让她动弹。我回到她面前,那群魑魅魍魉将我妈推到我面前,我抓住我妈的手:“你先和我走——”
我妈浑身一震,说她宁愿去死,想要撞墙。
不知谁说了句“许董上车了”,我被人潮挤到门口。
车的轰鸣声响起,车窗被降下。
许星河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闭着眼,胸口明显起伏。
我慌张地往车跑去,车窗却升上来,车疾驰而去。
覃叔拦住我。
我哇地哭出来:“我要和许星河在一起。”
覃叔说:“他要你自己走回家。”
我愣愣地看覃叔。
身后的魑魅魍魉说着快走快走,像排山倒海的诅咒,我头疼欲裂,蹲下来抱住自己。覃叔让警卫强压住它们,将我拉起来:“走吧。”
我回头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我妈,说了声对不起,向前奔跑。
来时繁华喧闹的路已变得空旷寂静,小贩和小贩摊没了踪影,有门面的店家仍做着生意,却吆喝声不再。商铺所有的招牌尽数亮起,甚至住宅的灯几乎都亮了,狭窄的马路上通行的车辆不在,行人近无。
偶然路过几个男人,身着常服,却都身形高大。这一切的一切告诉我,这条去“求”许星河的路是魑魅魍魉们特意为我准备的。
我的脚步堪堪放缓,脑海里就回荡着方才“快去抓住许星河让我们吸血”的诅咒,我停下来,走向一家正在开着的药房。
中年女店主出门迎接,战战兢兢地问我需要什么。
我说需要头疼药,又问她:“为什么路上没人。”
就在这时,彪哥走进来,递给我布洛芬。
中年女店主直起身子,对我说慢走。
我想了想,请她给我一盒感冒退烧药。
中年女店主立时递给我,我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带手机。彪哥替我付了钱,和我一同出门。
临出门前,中年女店主叫住我:“小姑娘,你赶紧回家,别穿着这身衣服在外面乱晃。”
我愕然。
女店主说:“你不知道吗,云市最近一年出现了连环失踪案,失踪的都是些像你这样穿白衬衫格子裙的女学生。听说街上出现了凶手,这不就封路了,到处都是便衣警察在巡逻。”
原来竟是这样?我谢过女店主,对她说我是外地人。
彪哥让我上他停在路边的车,我对他说:“封路了,我们开车出不去。”
彪哥道:“我知道小路,我是云市人。”
我们上了车,我问彪哥:“星河说让我走回去,现在怎么又让你来接我,他怎么打算的?”
彪哥说:“他没让我接你,是我自己来接你。”
前方一片黑,我戒备地拉住门把手。
彪哥道:“我从前是覃叔的手下,和他有点交情,是他通过许家给我谋得保镖工作,也是他默认我来接你的。你这个傻小孩,他让你走路你就走路啊,又没人盯着你。到你云县老家的路那么远,你得走到天亮才能走到。”
我错愕:“他去云县干什么?”
彪哥说:“听覃叔说是想去看看他母亲。”
我松开门把手,车驶入旅游区。彪哥向我解释,旅游区是处在云市和云县交界之处,从旅游区可以抄近路去云县。彪哥还告诉我,云县如今做起了田园度假村,现在好多云县人都在度假村工作。
我不想听关于云县的一切,转移话题:“你说你是云市人,那你这两天有去探望你侄儿吗?”
彪哥静了静:“去看了看,趁你们吵架的时候。”
我问:“他和他父亲过的怎么样?”
彪哥低沉地说:“也就那样吧。”
彪哥看起来很难过,我便不作多言。
彪哥说:“你那些亲戚也是,竟然不提醒你换身衣服。”
我反驳彪哥:“他们不提醒也没什么。不是衣服的错,是那个凶手的错。”
彪哥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我再次辩解:“那也是危墙的错,不是君子的错。”
彪哥笑了。
云县的标识牌在车灯照耀下显现,原本平稳的心跳又骤起。又是一阵阵反胃,我降下车窗,含着清新青草气息的新鲜空气冲出回忆,灌入我肺腑。
我怔住。
……
车在路边停下,一张纸巾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边擤鼻涕边说:“我一点都不喜欢老家。”
我拉开车门,记忆中榕树下的老瓦屋展现在我面前。老瓦屋里亮着昏黄的灯,隔着透光性极好的陈旧磨损的窗,有个模糊而高大的身影在我眼前一晃而过。
我认出了这个人就是许星河,每每他要装矜持时,就会将一只手背在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