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慈头脑一片混乱,既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发生的一切都这么迅速、意外、莫测、难以预料,像是话本子中的主角,被笔者安排着,这一秒登上云端,下一秒跌入地狱。前路是那么黑,他只能凭着自己的直觉与本心选择方向。
第一次主动亲吻别人原来是这种感觉,他头皮发麻,唇像是吻上了一块冰,又像是吻上了柔软的水流,有电流一般的触感从椎骨一路往上,心跳如擂鼓,这密集的鼓点震得他昏昏沉沉,分不清这声音是来自谁的胸膛,按在肩头的手已经渗出了汗,渴望着更进一步,叶乔似乎比他更加僵硬紧张,完全没了之前那次的驾轻就熟,两个人就这么呆呆地贴着,脸不约而同红了,没人敢动。
红莲枪跌落在沙滩上,下一瞬,叶乔挣扎开了他的怀抱,整个人在沙滩上蹿下跳死命擦嘴巴,连声道:“呸呸呸呸——啊啊啊啊啊敢轻薄本尊,贱族找死!!!”
沈怀慈愕然而立,渊仲此刻出现无异于一桶冷水泼到他头上,叶乔的逃避让他觉得羞愤难当。那边的渊仲还在张牙舞爪,连声咆哮,神色狰狞地恨不得活活掐死他,他冲到林内开始拿树木发泄,大片丛林如割草般倒下,沈怀慈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冷静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襟和有些散乱的发丝,按照原路往回走。
他直视着前方,路过正在发疯的渊仲时连眼皮都没抬,步履潇洒,姿态优雅地避过过那地上横七竖八的断木,渊仲喝道:“贱族!没有本尊的同意你敢离开!”
沈怀慈懒得看他,继续往前,语气冰冷:“关你何事?要么让叶乔滚出来阻拦我,要么你就一个人在这里继续发疯。”
“好啊,给你三分颜色你就觉得我不敢杀你了是吧?”渊仲一掌将身侧的巨木碎成齑粉:“真是容得你猖狂太久了,人人称你一声仙尊,你就真以为自己能与我一般平起平坐了!”
沈怀慈转过头,面无表情:“那你杀了我啊?”
“你!”渊仲刚要出手,手腕便不听使唤,怎么抬也抬不起来。
“杀不杀?”他皱起眉:“不杀我走了。”说完,他真的步履如风般走了。
那袭白衣彻底消失在黯淡的天色之中,渊仲越想越气,越气越越要杀人,他直接冲进了魔域中魔兽的老巢,在里面杀了个尽兴才肯回宫。回宫时火气还没消,翻到桌面上各地报来的折子,说东南有小部族意图反叛,于是又叫来雀微姐弟,两人也是无辜,莫名遭了他好一顿责骂。楚律刚拜见过师尊,已经知道这二人一同出宫,先后回来的消息,见沈怀慈面色不虞,渊仲又如此大动肝火,猜到了是他俩又不知为了什么事起了争执,索性左耳进右耳朵出,由得他骂。
雀微却没有他的好脾气,她原本就对叶乔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忌惮,又像是嫉妒,此刻渊仲顶着她的壳子站到自己面前发号施令、颐指气使,让她如何忍受?何况渊仲回来后时不时在人前将她贬低的一无是处,一副极嫌弃她天赋不够的样子,这风气久而久之也影响那些魔宫的侍女侍卫对她态度轻慢,不如以往,让她更加怨恨。
尤其是,幽璇那个女人——
好死不死,听到魔尊回来的消息,幽璇立马来了上渊宫,渊仲听见她请见的消息本想直接打发说不见,但转念又让她进来了。幽璇神色恭敬谦卑地下拜行礼,随后勾人的眼眸一抬,“妾近日趁着尊上不在,领着诸位姐妹新排了一支曲,还带了我魅族的特产与美酒,不知尊上,有暇一观否?”
渊仲听懂了她的意思,于是对着雀微说:“你若是解决不了这么个小小的部族,这上渊宫,你今后也不必来了。滚下去!”
雀微咬着唇,低头行礼,快步走出殿,楚律跟在她身后一起行礼,望着台上这个不知道该称之为父亲还是师妹的人,默默出去。
幽璇刚想禀报细节,渊仲却阻止了她,这件事叶乔还不知道,他也不打算让她现在知道:“由你安排。”
幽璇读懂了他的意思,却不知道他在遮遮掩掩顾忌什么,只得说:“天时地利人和,听闻今夜乃满月之夜,届时必能让尊上尽兴。”
“好。”渊仲想到今夜后沈怀慈将再无面目见人,畅快大笑了起来。幽璇瞧见他得意至极的样子,也跟着轻笑,心中对今夜的好戏有一丝期待。她看不惯那沈羲眼高于顶,每每遇见她目中无人的样子,更讨厌仙门修士那虚伪做作的姿态,不过比起这个,更让她不解的,反而是魔尊对于沈羲的态度。
明明每次被他顶撞时气得火冒三丈,甚至大打出手,可在生死关头又总是手下留情,棋差一着。不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却又给他安排了洗泉宫那样意义不凡的住处,每次瞧他的眼神,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不似伪装,可看他的行动,却总是手下留情,不忍伤他。
幽璇实在无法理解魔尊这阴晴不定的态度,就像是他体内有两个人一般,一个爱得要死,处处护着,一个恨得要死,直欲杀之而后快。于魔尊而言,要一个人,和杀一个人都极其容易,若真下了死手,沈羲早就死了千八百次了。听闻早年渊仲虽然手段狠厉,却也是爽快之人,杀人从无半点犹疑,何曾被关了这一千八百多年后,变得如此优柔寡断,婆婆妈妈?
幽璇想着,难道是他被封在那枫梧渊底太久,换了性子,想做个好人?
或者是他呆在这副夺舍而来的女儿身中太久,心思受原主影响,变得扭曲,听闻这具身体是沈羲徒儿的,想必两人关系亲近,渊仲受这小姑娘的影响,莫名对这位沈仙尊产生了爱意,却碍于自己曾是男子,由爱生恨,所以才如此矛盾。
是了,定是如此,幽璇转念想到了自己春风一度后就抛弃的那些男人,可不就同魔尊一般无二么?嘴上骂她是娼妇贱人,心里却又还念着她的好,想与她重温旧梦。
幽璇看着现在魔尊这张明艳动人的脸,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或许,他就是主动选择女身的。
只有以徒儿的面容,女子的身份接近这位沈仙尊才不会遭到排斥和反感,或许早在夺舍之前,渊仲就已经对他一见钟情,不惜化身女子留在君旁,这份感情遭拒后由爱生恨,他开始发疯杀人,为了避免生灵涂炭,沈羲只能牺牲自己化作锁链,呆在他身边,替天下人锁住这魔头。
而魔头张狂肆意,自然不能容忍自己被束缚住,于是恨压过了爱,他要斩断两人之间的链条,彻底抹除自己这段不堪的过去。
真是又奇怪又感伤又有点恶心的一段虐恋。
“你在发什么呆?”渊仲不满道:“先下去吧,本尊有些乏了,要小憩一会儿。”
“是。”幽璇揉了揉鸡皮疙瘩,袅袅离开。
渊仲这一觉睡的昏天黑地,日月无光,若不是突然大地震颤,他还不会醒,恍惚着还以为神族攻来了,提着枪刚要出战,还没走出殿门便想起神族那帮老东西早就死得干干净净了。
刚要转身睡个回笼觉,走没两步,觉得方才引起大地震动那股力量不太对劲,他愣了一会儿,转身望窗外圆月高悬,突然大喜过望,谁知叶乔突然对他道:“方才是昭明的震动,魔宫之内不会有人敢随意对他出手,你对沈怀慈做了什么?”
“还挺聪明。”渊仲冷哼一声,“我看你那小白花师尊娘们兮兮的,让他吃点好东西,学会做个真正的男人!”
叶乔反应过来:“你给他下春药!”
“是又如何?舍不得么?”渊仲讥讽:“真受不了你这磨蹭的性子,怎么?杀又不能杀,我还不能羞辱他了?他屡次三番坏我好事,能留他到现在已经是我开恩了,陵光,你现在到底是魔还是神?若你真想听他的放下屠刀,那你趁早滚回去对那些贱族磕头认错!”
磕头、认错......
她错了么?她有错么?
那些人又开始在她耳边哭嚎了,不、不,不是那些被她杀的人,而是她自己,那些卑微的、孱弱的、只能靠他人施舍存活的、只能忍耐的.....她自己。
叶乔咬着牙,再度陷入狂躁的情绪漩涡中,她发过誓,绝对不会让其他人来左右自己今后的人生......不论是谁.......不论以何种理由.......
那些人还没死绝……谈什么回头是岸!既然沈怀慈偏要以身饲魔,她就只能撕开他的血肉,咬断他的骨头!
想到这里,她诡异地笑了起来,说:“对,你说的没错,这种东西多管闲事的人,早就该死了。不,毁了他,比杀了他更加有趣。”
见她突然笑得乐不可支,渊仲有些悚然,反倒迟疑起来,叶乔说:“我要亲自去看看,我这位好师尊,跌入尘埃的样子。”
她一脚踢开渊仲,主动控制了这具肉身往洗泉宫的方向去,神行千里,只在一瞬,落地之时,她已经瞧见被剑气削塌了大半的外殿和殿外如同被暴力犁过的地面,青石砖寸寸碎裂,梨花树被拦腰斩断倒塌在旁,简直没有落脚之处,所有侍女和士兵都围在外面,惊惶不定,众人视线聚集之处,那个人背对着她站的笔直,他对面,是一群如同鹌鹑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美人们,其中有两个伤势颇重,血流不止。
人群中有个侍女瞧见她驾临,眼中闪过一丝雀跃,忙上前准备禀报情况,谁知叶乔看也没看,手一抬,红莲枪瞬间穿透了这人的胸膛,她拔出枪抖落血珠,收放自如,踏入殿内冷声道:“吵什么吵!”
身后,这人死不瞑目倒地,袖中暗器掉落,泛着幽幽绿色。
所有人瞧着这刺客的尸体,都不敢说话。
沈怀慈在听见声音的时候瞬间转身将昭明对准她,那凶狠的样子简直要将她生吞活剥,她面不改色盯着锋利的剑尖,随后将视线转移到他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上,汗珠不停从鬓边流下,没入交叠的极其严整细致的衣领中。
上挑的凤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春潮如同雾气一般,一触即散。
叶乔啧了一声,还有理智,看来喝的还不够多。她问:“全喝完了?”
身后的美人堆中有些瑟缩着道:“才喝了一点儿,就被这位,这位大人察觉了。”
“是么?”叶乔伸出手,慢悠悠地说:“还剩下多少没吃,都拿过来。”
“叶乔!”沈怀慈恶狠狠地瞪着她,身形摇晃,不知是药力发作还是被她气得:“你这个畜生!你居然敢对我下这种东西!还敢,还敢派她们、她们来羞辱我!”
有侍女小心翼翼地将剩下半瓶药拿了过来,她瞧着气急败坏的沈怀慈,笑了:“是啊,这就是你忤逆我的下场。”
沈怀慈咬着牙:“逆徒——孽畜!!”
“随便你怎么骂。”她晃了晃,瓶中水声轻响,笑容嗜血道:“今日不让你把这瓶药吃完,彻底毁了你的念想,我就白当这魔尊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