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照回到了自己在温市的公寓。

这套公寓有人定时打扫，所以常年保持着干净整洁，但空荡得像样板房，光洁的地面映着窗外的繁华灯光，秦照站在入门处，沉默地看着地面上明明灭灭的各种光斑，安静得将自己放空了很久。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想过小时候的事了。

在秦照七岁之前，他的家庭跟所有幸福的家庭一样。恩爱的父母和乖巧的孩子，按部就班地生活，每一天都是幸福而充实的。

秦沛虽然工作忙碌，但从没错过家庭成员的任何重要时刻。

秦照掉第一颗牙齿的时候，坐在唐誉青怀里疼得掉眼泪。唐誉青笑着搂住他，另一只手拍着他后背轻声哄：“小照乖，别害怕，这说明我们小照长大了哦。”秦沛则在一边冲洗并擦干了那颗乳牙，最后把那颗乳牙放进小盒子里，又放在他卧室门上方的窗沿上，哄着他：“小照看，爸爸这颗牙放在了家里最高的地方，你的牙马上就会长起来咯！”

很久很久之后，秦照还是会记起那一天。

他透过泪眼朦胧的目光，抬头能看见眉眼弯弯的唐誉青和笑意盈盈的秦沛，房门上方玻璃透进来的光照在那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上，他当时最大的烦恼是，什么时候才能长出一颗新牙呢？

但还没等他换完乳牙，所有的一切就都变了。

从前按时下班陪妻儿吃饭的秦沛开始经常加班到很晚，甚至到家了也不得不接起一个又一个电话。

秦沛和唐誉青总是忧心忡忡，他们总是在商讨什么，但又好像永远讨论不出一个结果，两人的眉宇间总有愁容。

直到唐誉青接秦照放学时出现意外，两人齐齐被送往医院。

秦沛来的时候还穿着正装，却是一身的酒气。

后来秦照才知道，那个时候秦沛的公司被秦家和津港的林家联手打压，面临资金链断裂的风险，秦沛几乎每天都在外面陪人喝酒，以求能拉到投资挽回局面。

秦沛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唐誉青哭红了眼睛，他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是我没用，是我没用......”

唐誉青的输氧罩泛起一层又一层的雾气，他说不出话，只能用没有插针头的手抚摸着爱人的脸庞以示安慰。

秦沛的泪流到唐誉青遍布伤痕的手上，他将脸贴近唐誉青的掌心，哭泣变成沉默的抽噎。

最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说：“誉青，我们离婚吧。”

唐誉青不可置信地看着秦照，呼吸变得急促。他甚至想摘下氧气面罩说点什么。

秦沛的手轻轻按住了透明的面罩，他闭了闭眼睛，最后坚定地望向唐誉青，那双往日里总是盛满了幸福与喜悦的眼睛，此时此刻却都是痛苦的泪。

面罩上的手轻轻颤抖，秦沛注视着唐誉青，他说得郑重：“你等我，最多三年，我一定回来。”

两人离婚过后的那三年，唐誉青过得很不好。虽然秦沛特意抽取了自己的信息素提取液，但对于唐誉青来说，家庭突遭变故和爱人的突然离去对他的打击很大。

他不再爱笑，也总是出神。当秦照再一次拿着自己掉下的乳牙给唐誉青看时，他先是微微发愣，最后忍不住抱着秦照痛哭出声。

刚上小学一年级的秦照终于后知后觉，他和唐誉青被秦照抛弃了。

秦照的性格开始迅速转变，他不再总是对着唐誉青撒娇胡闹。他学着自己上下学，每天晚上不再缠着要听故事，到点了就上床睡觉。他知道唐誉青现在一个人撑起这个家，从前甜蜜的亲子时光只会给他造成负担。

就在他们都适应了没有秦沛的日子时，突然有一天被接到了厉城。

唐誉青紧紧抱着秦照，他已经不奢望重新跟秦沛在一起，从秦沛放弃他们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不要回头了。

他只是害怕，害怕秦照会被夺走。

车没有驶入秦家老宅，而是到了秦氏控股的一家医院。

唐誉青将秦照护在自己身前，被带到了一间手术室外，透过落地的玻璃门能清楚地着里面的一切。

林桦余躺在床上，肚腹高高隆起，全身却像是被下了什么禁锢一般，只能直愣愣地躺在那里。

唐誉青怀秦照的时候就被医生嘱咐，孕中期后就不能平躺，压迫自己的心肺也容易造成腹中胎儿缺氧。

所以林桦余现在肯定是因外力，才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无法动弹。

“我特意带你来看，也算是为你报仇了。”秦沛的声音缓缓传来，他见到唐誉青的那一刻，眼睛的光芒几乎要凝成实质。

直觉告诉唐誉青，秦沛很不对劲，他身上那股压抑不住得兴奋和骨子的疯狂实在是太明显了。唐誉青把秦照又往自己身前带了带，防备地询问：“你什么意思。”

秦沛却像是看不出唐誉青的抗拒似的，将人搂进怀里，看着屋里的人沉声说：“当初我爸妈想让我回秦家，是他得知消息后，以嫁入秦家作为条件帮我爸妈对付我。如果没有他，我的公司没那么容易陷入危机。而就算我斗不过秦家，到时候也可以带着你一起回去。是他害得我们分开了三年，所以今天怎么不算你我大仇得报。”

唐誉青微微颤抖，他知道秦沛接下来要做什么，心沉了又沉说：“那你可以跟他离婚，为什么要杀人？他还有了你的孩子。”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唐誉青的声音都在微颤。

“你还是那么好心。”秦沛笑着低头看着唐誉青脸上不忍又惊惧的神情，搂着他肩膀的手紧了一下，又抬起头冷漠看着手术室内。“但是我不杀他，死的就是我了。你以为他费劲搞出一个孩子是为了什么？只要生下这个孩子，恐怕不久就是我死于意外了，到时候林家就能凭着这个孩子登堂入室。”

秦照安慰似的摩挲了一下唐誉青的肩膀，“如果不是他太贪心不足，我也不会趁机要了他的命。”

“所以是他自作自受。”秦照说完朝医生点了点头。

一支注射剂缓缓注入林桦余体内，唐誉青在秦沛手臂的禁锢中不得不亲眼观看了他的全部死亡过程。

在林桦余那双充满着怨恨的眼睛彻底闭上时，秦照笑着说：“誉青，我们又能在一起了。”

而目睹这一切的不仅有近乎崩溃的唐誉青，还有十岁的秦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