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皆在屋子里待了好几天，哪里都没去。

他没有去医院做手术，也没有坐上那趟他心心念念的航班。

只是在这间屋子里，一日又一日地消耗着自己的生命。

不知道是那天睡在汪枚的屋子里着了凉，还是没有及时去引产导致他的身体出了问题，沈皆最近总是发烧，脑袋也昏沉得要命。

可能我就要死了吧。

这个念头并没有让沈皆觉得害怕，他甚至有点庆幸，庆幸自己能死在生命中唯一可以被称为“家”的房子里，而且是陪着自己的孩子一起死去。甚至说不定真的有另一个世界，他还能再次见到自己的父母，沈皆就觉得死亡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最近甚至经常幻听和幻视。每每坐靠在卧室的床头，门要是开着就能看到半个客厅，餐桌旁边那个汪枚和沈与都曾坐过的位子，终于在沈皆的幻觉中同时坐着他们两个人。

汪枚和沈与一边吃饭，一边笑盈盈地看着对面的人。他好像能听到自己小时候的声音，清脆愉快的声音昭示着自己正在手舞足蹈地讲述着什么趣事。

沈皆的视线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但他仍然努力地看着，想要多看看汪枚和沈与的脸，看看这个世界仅有的爱护自己的人。

却总是不知道在哪个眨眼间，他们就消散了。

今天进卧室时顺手关了房门，没机会再看见父母的幻影了。于是沈皆有些颓然地倚靠在床头，目光涣散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死亡。

突然他的电话响了。

是曹平宇。

沈皆稍微想了想，曹平宇跟他的关系不算太好，逃出厉城的事算得上是沈皆挟恩图报，现在事情了结了这么久，曹平宇应该不会是来寒暄问他近况的，多半是出什么事了。

其实还能是什么事呢？沈皆看到曹平宇来电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假死的事暴露了。

他实在没有心力再应付这些事，也没有力气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

有些茫然地呆看着电话因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了。

下一秒，一条短信弹了进来。

“你去瑞士了吗？秦照已经查到你的行踪，估计晚上到津港。”

沈皆愣愣地看着那条短信，还是不明白秦照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跟着秦照这么多年，他深知秦照虽然在集团和家族里是雷霆手段，但绝不是一个赶尽杀绝的人。当初秦家大公子出事，留下一个幼子秦余，别人都以为秦沛是顾念着亲哥哥的情谊才没动手。但秦照掌权后，面对着这样一个曾经秦氏集团的接班人，一个自己从没相处过的堂哥，应该不会手下留情，多半是干脆利落地永绝后患。

但秦照没有，他只是铲除了秦余的舅舅，给了秦余和秦余背后的那群老家伙们一记敲打，仍然留着秦余在集团做事。

明明面对最能触碰到自己核心利益的秦余，一个徒有虚名的堂哥，秦照都是宽严并济的，沈皆不明白，自己跟秦照相识十几年，曾经还是最亲密的关系，秦照却不肯给他留一丝活路。

他以为就算秦照发现了自己假死骗他，也应该能看得出自己交出了所有的一切，就是想换一丝活路。

秦照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但他还是亲自来取自己的性命了。

沈皆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仅仅攥着，绞痛地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那就来杀我吧，沈皆偏头失力般地倚靠在床头，慢慢蜷缩在一起，抱着自己的肚子，心灰意冷地呢喃着，“反正我早就该死了。”

夕阳西下，落日的光辉照进房间时，沈皆被一阵脚步声惊醒。他看了看窗外的光景，发现秦照比曹平宇预料得要来得更早一些。

——是多急不可待要来杀了他。

沈皆正了正身形，尽量不让自己的颓势表现得那么明显。

“咔哒。”他的房门被推开，秦照就那样出现在他眼前。

见到秦照的第一眼，沈皆有些无可救药地发现自己的心还是会为他颤动。

秦照肩宽腿长，站在门口几乎占据了所有的空间，明明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大又英俊，却像是憔悴了很多。秦照身上的心力交瘁，明显到沈皆甚至不用去看秦照的脸就能感受到。

不过沈皆根本没精力也没心思去猜秦照为什么没有容光焕发，而是这样一幅颓唐的模样。毕竟就算是秦氏破产了，也跟他这样一个将死之人无关了。

沈皆只关心自己死亡的方式，不知道秦照打算怎么了结了他。

或许会像两年前那样，一枪了结他。

所以他往秦照的腰间看去，想看清楚他有没有配枪时，没有意识到正秦照急匆匆地向他走近，最后单膝跪在了他的床头，那双温暖干燥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沈皆的手。

秦照在门口看到沈皆的那一瞬间就红了眼眶，当他真的实实在在地出触碰到了沈皆的时候竟然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两个月，他反反复复地梦到沈皆，却总在能触碰到他的前一秒醒来。所以今天直到真的触摸到他之前，秦照都怕自己仍旧只是做了一个梦。

“你是在做戏给后面公关部的人拍吗？”沈皆开口时嗓子沙哑得不像话，他已经好几天没跟人说话了，听到自己声音时都觉得陌生。

他迷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明白为什么秦照见到他一副激动又欣喜的样子。

唯一的解释就是，秦照想做一出戏给媒体看，看他们多么恩爱，多么情笃，所以自己去世秦照也是悲痛欲绝，没有人会想到是秦照动的手，舆论风险能降到最低。

而且，他是真的看不见了。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沈皆看不清客厅那一堆人到底是谁，甚至连张明意都认不出来了。

秦照知道沈皆在想什么，他不信任自己，觉得自己还是想着杀他。秦照刚想说话解释，沈皆就打断了他。

温热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沈皆手背上，而沈皆的脑中混沌一片，不理解秦照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难过，难过得甚至不像装的，于是他想也没想就说出了口。

“你哭什么，我就要死了，你应该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