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照下楼去书房给沈皆的医生打了一个电话。
毕竟这是沈皆第一次,刚刚还好好的,人也清醒着,却忽然一下子记忆错乱了。
医生听完了秦照简述的来龙去脉,表示这是好事。
“估计沈先生要好起来了,他的封闭性失忆综合症最后再复发两三次就会彻底好了。”
“不过沈先生的躯干化症状一直没有得到有效治疗吗?我之前看过他的病史,他这些年都在不间断用地服用抗抑郁和抗焦虑的药物,最近两年的剂量还明显增大了。”
医生的话让秦照开始回想,他知道沈皆一直在吃药,但他不是很在意。毕竟沈皆除了晚上偶尔会做噩梦,平时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而且他们结婚后,秦照跟沈皆的相处时间反而更少了。
少了很多夜晚的接触时间,秦照也渐渐忘了原来沈皆还生着病,还以为沈皆已经走出来了。
原来一直没有,秦照的疏离让沈皆病情更重,他要靠更多的药物才能度过漫漫长夜。
挂了电话后,秦照又线上处理了一些公司的事务,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
刘叔敲门进来后询问他是否要用餐,秦照按了按眉心,让他们稍等,他先上去看一下沈皆的情况。
以为人还睡着,秦照的动作放得很轻,却没想道一推开门,沈皆已经站在了窗边。
十二月的历城冷得吓人,但卧室内暖气开得很足,所以沈皆只穿着了一身薄薄的长袖睡衣。
秦照看着他消瘦的身形在轻薄的睡衣下一览无余,心中升起闷痛的感觉。
窗外是一片荒芜。
历城的冬天总是万物寂寥,秦宅又远离市中心,那些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一凋谢,就更给人一种死寂衰败的感觉。
沈皆觉得此情此景还挺适合去死的,他只是还没想好用哪种方法。
当时在秦氏的医院里他是已经万念俱灰了,所以站在顶楼的窗边也敢往下跳,其实现在他站在二楼都不想跳下去,他觉得这个死法有些难看。
在怡和假死的时候,虽然曹平宇找人送来了血包,但做戏做全套,也怕查房的护士看出端倪,他是真的下手割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沈皆想着,无意识地开始摩挲那道伤口,其实是很疼的。要不是当时情况紧急,他怕计划不成,自己跟孩子都要死在怡和,他是不会那么痛快就下手的。
现在再让他来一刀,他估计下不去手。
沈皆开始反问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去死呢?
其实他也不知道,现在没有人逼迫他也没有人想害他,但他就是提不起兴趣,对自己的生活对这个世界都没兴趣。
与其等哪天他犯病了,像刚才在花圃里那样一剪刀捅死自己,不如趁意识还清醒着,选一个体面的死法离开。
正当沈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秦照忽然推门而入。
“午饭好了,你现在想吃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向沈皆走近。
沈皆其实不想看到秦照。
原因很简单,他觉得难堪。
从秦照在津港找到沈皆的那一刻起,所有在他意识混沌时发生的一切,沈皆清醒后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记得自己在秦照面前痛哭哀求,记得自己毫无保留地对秦照展示爱意。
曾经他装得潇洒,一副你随便怎么样我不在乎的态度,算是勉强保住了自己仅剩的那点尊严,让他不至于在秦照面前是一个感情中的下位者。
但现在秦照什么都知道了。
就像沈皆昨晚还嘴硬,说不爱秦照,说谁当年跟他分到了一起,他就爱谁。
但第二天就因为宋亦,因为自己臆想出来的事情发了疯。
他的每一次犯病、每一次失控,其实都是明明白白地在倾诉自己对秦照的爱意。
沈皆看着秦照走向自己,低头去摸他的手,在感觉到自己的手微微发凉时,双手轻柔地揉搓着,想让他暖和一点。
他知道秦照不爱他,秦照这段时间对他的举动无非就是可怜他。
毕竟看到他没了孩子,看到他对自己爱得痛苦又坚定,看到他就快死了,正常人都会想着起码那就对他好一些吧,起码让人死前没有遗憾。
所以沈皆知道,他要是病好了又振作起来重新生活,秦照才不会像现在这样,他只会再次搬出去,又剩他一个人。
心里不知道哪里来的情绪又开始蠢蠢欲动,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召唤他
———死了就都解脱了。
不用再日夜活在对父母的忏悔里,不用苦苦思念自己的那个孩子,更不用痛苦纠结要不要放弃秦照因为怜悯而产生的这些温情。
死亡是最好的归宿。
沈皆的眼神开始迷离起来,秦照立刻察觉出了不对劲,他低声呵道:“沈皆!”
像是溺水的人忽然被拉上岸,沈皆只觉得身边朦胧的屏障消去,他还真真切切地被秦照握着手。
秦照将人抱进怀里,“医生说你记忆紊乱的病就快好了,等到时候痊愈了,我再带你去找最好的心理医生。”
沈皆没说话,他知道再好的心理医生也救不了自己。
经年的苦痛和看不到任何新希望的生活,已经把他所有的意志都磨灭了。
但他不想跟秦照说这些,于是只答到:“我们下去吃饭吧。”
***
张明意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工作狂大老板居然一口气办了两个月的休假手续。
秦照把自己这两年没用的年假连着春节假期一起都用了。
“重要的事情我会过目,这两个月先不来公司了,你帮我看着点,这段时间你的绩效按双倍算。”
接到秦照电话的张明意先是感慨了做老板真好,想回家陪老婆就休假,不用任何人批准不用看任何人脸色。
最后听到自己的工资翻倍后,才勉强压住了不行我也要辞职当老板的念头。
毕竟秦照现在家里那个情况,张明意其实觉得秦照自己回去处理也挺好的。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俩人纠葛起来,他们的工作也难做,陈绛离职后,就更是只剩他一个痛苦的打工人。
秦照自然不知道自己休个假张明意的内心活动能这么丰富,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身边的人,最后还是去怡和找了崔行。
他的朋友里,有在政界如鱼得水的,有在商界叱咤风云的,但看来看去,只有崔行是出了名的夫妻恩爱、家庭幸福。
于是秦照决定了,要跟沈皆好好过,就得先向崔行学习家庭和谐的经验。
而崔大院长在听到秦照的来意后,惊得跑到窗边去往外看。
“你在干什么?”
“我看看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
嬉皮笑脸地调节完氛围后,崔行才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躺,说:“你问我也没用,你学没学过马哲?不知道具体事情具体分析吗?那我跟我老婆和你跟你老婆,能一样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秦照当然知道。不过他今天过来找崔行,与其说问他经验,更像是找个人倾诉。
他觉得自己要憋疯了。
“我只是不理解,沈皆为什么不愿意跟我重新开始,不愿意活下去,他明明很爱我,我现在也拼命在对他好。”秦照有些无奈地抬头看天花板。
崔行反而坐正了身子,秉承着维系好大客户的职业素养,很诚恳地分析道:“那你想想之前沈皆想跟你好好过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在崔行的引导下,秦照如实说出:“我从家里搬了出去,他觉得跟我宋亦纠缠不清。”
“不过我现在搬回来了,宋亦我也交给宋柏平了。”秦照有些不解,这些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阻碍明明已经没有了。
“哎呀,你!”崔行恨铁不成钢,还有一种终于逮着机会能狠狠教秦家大少爷做事的痛快感。
“这些都重要吗?不重要!本质是你不爱他,或者说他没感受到你的爱。”
“你说你要是真的爱他,能干出这些事吗?能抛下新婚的老婆不管一个人搬出去?能跟你的前订婚对象继续当合作伙伴?明眼人都看得出你压根没把人家沈皆当回事啊。”
“我不是…”秦照想反驳什么,被崔行打断了。
“你不是,你不是什么?你自己觉得不是就有用了?要是我老婆结婚后突然搬出去不跟我住,我就算知道她明明很爱我,我也心里难受。”
秦照想了想,确实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于是他点点头表示认可,接着崔行的话说:“可是我现在要怎么做才能让沈皆相信我爱他?”
总是能迅速分析出核心问题的秦照,一句话就让气势汹汹的崔行熄火了,他沉思了很久,最后只能无奈地说:“这事儿吧,难。”
“爱这种东西呢,是要细水长流才能真的令人信服。像沈皆现在这样,你对他好,他也不会觉得你是爱他,多半觉得你不过是在可怜他。毕竟爱情这玩意儿,太虚无飘渺了,又不是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
秦照听完了,却不觉得气垒,反而像被点醒了一样。
他默默思索着“实实在在”这几个字,忽然对崔行说:“沈皆昨天过来复查时的体检报告出来了吗吗?”
崔行不明所以,“应该出来了吧。”
“那你调出来帮我看看。”
最后沈皆那份全身体检的详细报告被呈现在电脑屏幕上,秦照目光灼灼地看向生殖系统那一块。
“他现在的身体,可以怀孕吗?”
崔行条件反射地去看了那几个数据,是非常正常甚至说优秀的标准,脱口而出:“这肯定没问题啊。”
然后忽然反应过来,转头去看秦照神态,那种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偏执感吓了他一跳。
他斟酌着开口:“秦照你可想好,沈皆现在明显不想再跟你有什么瓜葛,更不想跟你有个孩子,他甚至都不想活了,你这个时候整个孩子出来,小心他恨死你。”
秦照压住了心中翻涌的情绪,他沉声说:“我当然明白。”
他当然明白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但这是目前唯一能留住沈皆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