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迢主动推开门，操控轮椅灵活地溜了进去。
姚尚鹏日复一日缩在角落里计算公式，晃晃悠悠形单影只的背影看起来很是可怜。
“怎么又有人闯进来了！”徐迢推门而入的声音吵到了姚尚鹏，但他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直起腰大喝了一声。
“您的门又自动给我打开了。”徐迢一边重复解释，一边操控轮椅来到姚尚鹏身边。
“我有问题着急请教您，麻烦您看看……”徐迢加快语速，抢在姚尚鹏发火之前将手中的照片举到姚尚鹏面前。
“我偶然间您曾经的档案，上面说您在神经元研究所任职，可是我找遍了资料问遍了人，都没有发现这个部门的相关记载。”徐迢尽力低着头，尝试与疯癫的男人对视，妄图通过真情流露来找到更多能与他正常对话的办法。
“它被取缔的同年，您也在大众视野中销声匿迹了，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这个部门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居然要被层层保密？”
姚尚鹏的神经像是一下被照片上的文字刺痛了。
“你是怎么得到它的？”他惊叫质问得几乎破音。
“它档案馆的某个书架上，突然掉了下来，书架旁甚至没有人在……”
听到徐迢的描述，姚尚鹏竟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觉得不可思议，脸上甚至没有一丝疑惑或者好奇的表情，反倒扯着嘴角怪异地笑了几声。
接着他突然死死扯住徐迢捻住照片的手，将徐迢一下拉得靠自己更近，开始直勾勾盯着那张照片细细打量，这强硬又诡异的态度直接把徐迢吓得愣神。
足足半分钟后，他终于缓缓从地面站起，像发条上紧后突然放手的木偶，猛地转头向书桌的方向小跑过去。
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将书柜上的文件抽得噼里啪啦摔了一桌子，终于从最里层抓出一份几页纸装订起的文件。
徐迢错愕地抬头看他，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那个行为怪异的身影再次冲他跑来，踉跄地在自己面前蹲下，他才想起来要倒吸一口气凉气。
“人是最复杂的潘多拉魔盒，不要轻易打开他……”
姚尚鹏面色凝重，将手中的文件缓缓递到了徐迢手上。
徐迢诧异地低头看去，只见手中是一份陌生的论文，标题是——
《大脑神经元重构技术研究》
他条件反射地扫视论文题目下方，惊讶地发现论文的第一作者是姚尚鹏，紧随其后的第二作者赫然写着伊斯·艾德拉斯。
接着目光再往下扫视论文摘要。
“本研究证明人类大脑神经元蕴含自我修复潜能，可通过外部刺激训练激发该潜能，使机械结构与人类大脑神经元搭建连接……灵长类动物实验成功率高达93%。”
这文件的纸张已经有些发黄，应该是年过已久的原始纸质稿件。
徐迢算是个很崇拜姚尚鹏学术造诣的科学家，早在帝国理工就读期间就把他的论文通读了大概。在他的印象里，姚尚鹏的论文多与卫星通讯相关，还从来没见过这样一篇与人类大脑神经元有关的文章。
“我没看过您的这篇论文，这是涉密研究成果？”徐迢一下意识到了什么，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失败的研究成果。”姚尚鹏说罢浑身颤抖着低头。
接着在满地的稿纸上猛扒拉几下，终于找出其中一张涂涂改改的稿纸，着急忙慌地举到徐迢面前。
“你看到了吗？我根本没有算出答案。”
这张稿纸上写的，是计算领航卫星运行相关参数的最后几条方程式，计算的结果涂了又改改了又涂，始终为空。
“您说……什么？”徐迢诧异地伸手，正想要接过姚尚鹏手上的稿纸。
于此同时，徐迢身后的屏风旁悄无声息地伸出一个黑如深渊的枪口，已经准确瞄准了他发丝之下纤细的脖颈。
一声几乎听不到的闷响过后——
轻微的刺痛感瞬间从后脑侵袭上全身，徐迢只觉得自己心跳混乱了一拍。
【有人偷袭！】
他已经来不及做出反抗，麻木感迅速扩散直逼大脑，下一秒他的世界陷入宕机再无意识。
姚尚鹏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身体无力倒下，砸得地面的纸张肆意纷飞，恐惧与震惊逼得他彻底僵在了原地。
“哒……哒……哒……”
紧接着散漫的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一点一点朝倒下的徐迢走来。
一片狼藉之下，一只皮肤白皙的手伸入姚尚鹏慌张的视线，将掉落在徐迢身边的论文缓缓拾起。
姚尚鹏颤抖着抬起头来，目光追随着那善良的手臂，直到与一双冷冰冰的眸子对视。
“莉亚……”面前的女人黑裙金发，令人印象深刻的标志样貌，让姚尚鹏一下将她的名字脱口而出。
只见莉亚歪头看了那份论文几秒，随即修长的指尖捻住纸张两侧，“唰唰”两下将那份原始文稿撕成了碎片。
“请您大发慈悲，再让领航者太空城多坚持一会儿吧。你想说的一切，只会让人类从此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她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废纸狠狠揉成一团。
甚至没有转头就抬手往侧边一抛，纸团划出完美弧线砸进了垃圾桶。
“您答应过伊斯将军，永远不会与她为敌。”
假意礼貌的声音实际上极富攻击性，空气中火药味顷刻弥漫。
姚尚鹏僵硬地往后退两步，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面前的女人如箭影般冲来，一伸手准准掐住了姚尚鹏的脖子。
“砰”一声，姚尚鹏整个人吃力地撞到了身后的桌沿上，被狠狠硌住的身体已不能再退。
莉亚那只漂亮细嫩的手怎么会爆发出这么恐怖的力量！
姚尚鹏被掐得喘不上气来，下意识的求生欲让他赶紧仰起脖子，张开嘴巴大口大口抽吸着空气。
这种抵抗不过去的身体反应正中莉亚的下怀，她另一只手顺势捂了上来，死死盖住了姚尚鹏的嘴，再颇有目的地往下压去。
“呜呜……”
姚尚鹏只能盯着那双腾满怨恨直至眼眶通红的眼，随即一阵苦涩滑进了他的喉咙。
他被死死控制着，掌心拼命的推送逼的他只能咽下那些苦水，直至喉咙里什么味道都没有了。
“砰——”
手终于拿来，挣扎至几乎眩晕的身体随即倒下，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
莉亚也像是缓过神来似的，猛向后踉跄地退了两步，咬着牙面色铁青地俯视那张苍白的侧脸。
她不想这个样子的。
其实她看到姚尚鹏狼狈的样子就痛心，但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残暴地对他了。
莉亚赶紧收拾好心情，随即面无表情地蹲下，扶住徐迢的肩膀试图将他拉回轮椅，她只想快点结束这七零八落的一切。
可双手刚刚触碰到徐迢，她惊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悲伤全盘掌控，她想要抽离想要站起，却痛得使不上一点点力气。
她低下头来平复心情，却只会让泪水更加不可控制地决堤。
“对不起……”莉亚颤抖着呢喃。
“你没有失败……是你创造了天上的主……你不能亲手毁掉自己创造的希望，绝对不能……”
她知道姚尚鹏想公开自己背后的所有秘密，想把自己的一切的卑劣全都抖落到世人面前，想掀起惊涛骇浪。
可忠诚至疯狂的信徒不允许信仰崩坏，即使动手摧毁信仰的是信仰本身也不可以！
太空城群组在领航卫星的带领下已经走过六十年，姚尚鹏从人变成了一个符号，一个只要崩塌就代表终结的符号，一个稍有不洁和疑点就会让无数信仰者崩溃的符号。
纯净地困于囚笼永恒存在，是符号最好的归宿。
其实信徒怎可能舍得耶稣钉在那鲜血淋漓的十字架上！
而且她非但不能拯救，还必须往十字架上加装更多钉子，告诉姚尚鹏——只有惨痛地钉上钉子，你才是耶稣。
实在是痛到了极点。
再隐忍到极细微的抽泣声中，忽然混杂了一些不可捉摸的动静。
再下一秒，莉亚感觉到一阵温和的力量从头顶传来。
那是从地面重新站起的姚尚鹏。
他站在白亮晃眼的灯光之下，轻轻抚了抚莉亚的头。
莉亚错愕地抬头，抱歉又决绝地看向那张神情清澈的面孔。
姚尚鹏似乎记不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不明所以地俯视跪地哭泣的莉亚，本是想安慰什么，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能投去同情又痛心的目光。
“没事了，我该走了。”莉亚深吸一口气，把自己从地面撑起，也彻底将睡死过去的徐迢扶回轮椅。
姚尚鹏照样哑言，他看到莉亚推着轮椅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外走，只是疑惑地歪着头。
等大门彻底关上，他皱了皱眉头，转身回到那满地稿纸的小角落里，继续跪趴到地上，随手扯来一张空白稿纸，接着抓起笔来，重新开始在纸上重复着算式。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再一次只剩下笔头摩擦的细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