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降通道已全部开启，等待你们归来。”这时频道内传来了伊斯将军镇定的声音。

她是何等悲痛，却又必须如同养子的强心剂。

近光速飞行的按钮就在手边，按下0537号飞船就如同开弓没有回头的利箭。

“引爆星链的目标地点距离我们超过5000公里，距离领航者太空城对接口超过六万公里……这个距离太长了。”林楚决转头看着徐迢，心里还是觉得抱歉与不舍。

如果不是自己，徐迢不会踏上这条可能有来无回的路。

他说过自己能把徐迢带离所有危险的境地，今天看来是彻底食言了。

“0537撞击星链爆炸以后，逃生舱会将我们往领航者太空城的方向发射，但……”林楚决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觉得委屈。

“但返回太空城的距离太远，期间变数太多，我们可能有去无回。”他歪着头，眼神中的深情与悲伤混杂在一起，有种难以言喻的壮烈美感。

徐迢鼻头发酸，他这么真切地在这个枪林弹雨的世界里感受到热烈的爱，也没有那一刻像如今这样如此想抛开一切奋不顾身。

他绝不辜负林楚决的爱。

“没有关系林楚决，我愿意同你冒险。”徐迢轻喘一口气，坚定地开口。

他伸出手触摸林楚决紧绷的脸颊，指尖滑过男人的剑眉，轻点他那包裹黑亮瞳孔的眼睛。

“我们虽然认识不久，但你已经足够贴近我的心脏。如果死了我就当我们合葬在了宇宙，如果没死，我会答应你的求婚。”他说。

“你不需要让亚历山大找一个星球带我躲起来，我们就在太空城里，向世人宣告我们以一同经历生死，并决定相濡以沫钟爱一生。”

相比起林楚决张口闭口就是结婚的没谱洒脱，徐迢总是个很正经的人。

他心里有很多很多繁杂仪式、有很多很多说不明白的道理。他认为人的存在就靠这些仪式与道理证明，最浓烈的爱也是如此。

所以他在这几近崩塌的宇宙里宣誓，在这里用大段的感言郑重回应林楚决的爱。

林楚决愣了好几秒，剧烈的地球之爱如同轰向他的核弹，重塑他心里冰冷的钢铁世界。

“好。”最后他有些哽咽。

“呲——”

而就在林楚决打算一鼓作气这几乎有来无回的计划时，通讯频道里突然传来一秒杂音。

林楚决所有动作跟着停下，紧接着通讯频道里就传来了研究员焦急的声音。

“上校！地质研究所对搜集到的破损星链碎片完成了元素研究，发现它是一种与石墨烯同源的材料，硬度预计达到钢铁的2000倍。”对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你就告诉我，核弹是不是无法保证百分之百引爆星链？”林楚决缓过神来，直接打断了通讯频繁里的声音。

“是的上校。”对方终于压制住慌张，咬牙给出了答案。

“0537目前携带有12吨压缩氢气燃料，与45颗火炮头。加上这些后引爆星链吗？”林楚决仅仅做了几秒利弊权衡，便冷冷地做出决定。

他话音刚落，频道内骤然炸开暴雨般的键盘敲击声，全息屏幕疯狂闪烁，扭动攀升的数据倒映在瞳孔之中。

短短几秒，虚汗已经爬上后颈。

“根据计算结果，可能还是……”频道内的键盘敲击声终于停止，嘶喊的人声炸裂出来，又骤然颤抖着停住。

“0537号距离星链引爆目标的距离还是太长了，飞船飞行过程中燃料消耗、一路上又需要打出炮弹御敌，最后不一定有足够的冲击力引爆目标。”徐迢转头看向林楚决，补充了对方不愿说出的最后半句。

林楚决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意味着就算他们牺牲，也很可能是无畏的。

“……刚刚突围的时候把火炮打得太多，没给自己留退路……”林楚决压低声音，语气显得有些懊恼。

频道内陷入仿佛无解的沉默。

“其实我们有一个最靠近星链母舰的攻击性武器。”忽然舱内响起亚历山大的声音。

“太空城群组所部署的武器在什么方位我比你更清楚……”林楚决眉头一皱，他不相信自己的记忆会出现什么偏差，同时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外星异种正在自己的三点钟方向快速推进，那个方向已经没有多余的弹药部署，却有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地方在此飘荡……

“我所处的观测站携带680t氢气燃料，可作为杀伤性炸药，爆炸热能已超越0537所携带的核弹与燃料、弹头总和。”亚历山大平静地说。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林楚决愤怒地嘶吼。

林楚决担心的事儿很快就灵验了，亚历山大所说的武器，其实就是他自己。

“你和你的爱人不用经历生离死别上校，我去完成这一切就足矣。”

“不……”

林楚决的声音甚至没有完全拼凑完整，耳机里就继续传来亚历山大坚定的声音。

“请领航者太空城批准我的计划，我将带着燃料全力冲击星链，一定能成功引爆对方战舰。”

总部频道陷入了沉默，林楚决浑身上下僵硬住了，他想要声嘶力竭地拒绝，可是面前虚拟屏幕上展开的作战规划图急促闪烁着星标，无时无刻不在刺激他理性的神经，告诉林楚决这已是唯一的办法。

“伊斯将军！请您不要仁慈，再慢一些外星舰艇就会穿过太空城外围离子屏障，到时候太空城无异于城门打开任人屠杀！”总部频道越是沉默，亚历山大就越着急。

他几乎带着哭腔，请求伊斯下达让人去死的命令。

沉默还在继续，亚历山大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已经擅自让观测站调转方向，手指就悬空在【飞行加速】的按钮之上，再得不到回答他就要强行执行自己的计划了。

忽然耳机里传来一阵沙沙的杂音，伊斯的声音终于传来。

“领航者太空城东方观测站，我已明白你为人类生存战斗到最后的决心，人类会记住你今天的牺牲。”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不是严肃的命令也不是悲痛的告别，只是用最平常的音调给亚历山大做最后的交代。

而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亚历山大释然地按下了加速按钮。

观测站不再是缓慢飘荡的惬意小岛，推进器瞬间释放的巨大推进力把它变成了投送向外星异种的自杀式夺命武器。

林楚决眼睁睁看着远处的小白点彻底消失不见，飞向前方密密麻麻的星光。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便将飞船久久停在原处，不甘心地目送亚历山大王的前行。

“0537号战斗飞船请立刻返航，你的位置离引爆点较近，核爆冲击将导致飞船残骸冲向四周，总部不能确定你是否在核爆残骸无法抵达的安全区内。”林楚决的耳机里传来另一声冷冷的命令。

“我不会返航，我会在这里陪着观测站到最后一刻。”林楚决直接厉声拒绝。

“你返航吧林楚决，我很高兴你愿意陪我，但不能以伤害你自己为前提。”亚历山大的声音竟然带着欣慰。

“能成为上校的朋友是我的荣幸。一个人被遗忘才是真的死了，作为我的朋友，你的记忆是我永存的前提。如果你也死了，那我才是真的死了。”他说着说着竟然坦然地笑了，最后若无其事地轻吸了一口气。

“所以——为了让我永远活着，请你立刻返航吧！”

“稍等……我计算完了，冲击造成的巨石传播速度大约是340米每秒，0537距离引爆点5468米，飞船最快逃逸速度可以达到百分之七十光速，我们完全可以陪你到最后一刻，等你完成你的使命，我们再掉头离开。”

“我们会陪你最后一程……我们永远是一家人。”林楚决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他与亚历山大虽然很少见面，却真的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他们有共同的志向，有共同的信仰，也曾有配合默契力挽狂澜的瞬间。

现在却要眼睁睁看着他死。

“从我入职领航者太空城通讯系统研究所，我就一直跟随观测站飘荡在太空之中，就这么孤独坚守了整整八年。”耳机里的声音稀松平常，甚至能听出一点笑意。

人在临走时总会回忆往事，但亚历山大的人生简单得能轻易用三两句话总结。

“每个月我会来到观测站对接舱门口等待补给，或者驾驶小型飞船回太空城看一眼，想想这些画面，仿佛还发生在昨天。”

他孤独地飘荡在远处，机器的轰鸣与满天神秘的星河就是他整个人生。亚历山大甚至没有什么朋友，来回千百万次的太空旅程永远只有他自己。

林楚决一时哽咽，他已经做不了任何挽留，只能看着屏幕上迅速朝目标靠近的光点。

越靠近外星异种的母舰船，耳机的信号杂音就越大，人类的通讯系统很快将无法在高强干扰中捕捉亚历山大的语音信息。

滋滋的电流声灵魂缓缓淹没，摆渡希望的方舟浪潮中远航。

无论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