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迢没有自主行动能力，他就这么坐在空地上，要是被汹涌的人潮伤害怎么办？要是被其他健康的人看笑话怎么办？
短短一瞬间，林楚决脑海里想到了太多能让他心碎的画面。
于是他抛下这里的一切，不顾一切地冲回徐迢身边。
林楚决想着徐迢，徐迢也想着林楚决。
他总是在林楚决身后目送他往危险的地方去，无数次痛恨自己这双没有知觉的腿，以致他无法与自己的爱人并肩作战。
徐迢能做的只有永不放弃地等待。
徐迢与林楚决刚刚被层层人海相隔，他看不见人海那头的情况，只是知道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始终没有停下。
他原本焦急地张望，后来变成埋头紧张地祈祷，妄想下一秒睁眼，林楚决又重新瞬移回自己面前。
此刻他的心跳混乱，耳膜里的计时却是那么冰冷，仿佛恶灵冷血的呢喃诅咒。
不停有慌乱的人从自己身边跑过，要是人海再汹涌一点，失控的脚步怕是要从他身上撵过去。
【停下啊……都快停下啊……】
不经意地抬头，徐迢看到那标注着倒计时的宏伟钟碑，白亮的光标组成长串的数字，一秒一秒往后流逝。
“哒、哒、哒……”
耳膜里的计时节奏与倒计时精确地对上节奏。
不知是什么力量在牵引，徐迢情不自禁看着那钟碑出神。
耳膜里的计时声开始逐渐放大，徐迢仿佛被钉在原地，任凭那令人惶恐的声音将自己淹没。
他大脑放空，眼前突然一闪。
“徐迢！”他终于听见林楚决在叫自己的名字。
是林楚决安全回来了！
可是徐迢回不了话，居然就这么重重向后倒在了地上。
“医生……医生！有没有医生！”林楚决目睹了这不可思议的瞬间，几近崩溃地大喊。
他觉得自己好窝囊，怎么能让徐迢刚从医院里出来，就又陷入昏迷之中。
是他的病情恶化了？
可这短短的一个钟头里，他们明明只是失控车祸的无辜受害者。
天不眷侣人。
林楚决狂喊几秒之后，泪水彻底决堤，他一边哽咽一边抱着徐迢往中心医院冲，好像不小心摔碎了心爱娃娃的孩子。
徐迢的世界又变成一片混沌的黑暗。他感觉自己的意识稍有清醒，却如何都冲破不出这道黑暗。
我在哪？我为什么又莫名其妙被缠住了？
光怪路离的梦越来越多，徐迢觉得自己的神经似乎是错乱了。总是在幻觉之间游走。
他躲不开、跑不掉……
突然——
黑暗的世界里撒下一层昏暗的蓝光。
徐迢觉得奇怪，便下意识朝光的方向用力移去。
下一秒他发现自己迈开了腿，完整的身体意识重新占据了大脑。
【这次又是什么……】
徐迢知道这不是现实，却又情不自禁地被那到蓝光吸引。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追随而去，地面的蓝光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光最终将徐迢引到了一扇高大宏伟的铁门之前，铁门斜开了一条人宽的缝隙，蓝光就从此处倾落出来。
徐迢好奇地推开门，往前缓慢走了几步，经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的一幕把徐迢深深震撼了——
一个如巨大水族馆一般，几层楼高的透明玻璃箱里，悬空架起了一具卸去四肢的人彘。
可成簇繁杂的导管与线缆，接在躯体卸掉四肢的缺口之中，又仿佛重新拼接成这具□□的一部分。
远看过去，人彘像被绑在空中受刑的怪物，导管在疯狂汲取它的能量。
线缆在缓缓闪光，天花板薄薄的蓝光撒下，旁侧的大屏幕上不停刷新着天花乱坠的监测数据。
徐迢缓缓抬头，却怎样也望不到那人彘的面孔。
他被这样的场景怔在原地，一瞬间竟然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痛苦。
他看到那个被导管与电缆贯穿的躯体在颤抖蠕动，忽然感觉自己的双腿与双臂失去了知觉，而后激烈的痛锥进骨头之中。
更可怕的是——他的脑海中汹涌起不可明说没有源头的沮丧。
于是徐迢看着那身躯，眼眶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是谁……是谁这么残忍……”
孤独、害怕、绝望……无数黑暗的情感好像共通进了徐迢完整的身体里。
徐迢意识到自己陷入情绪沼泽，于是拼命地想要挣脱这噩梦。
“你感受到了……这样残忍的人类，你还要救他们吗？”空灵的声音钻进他的脑海里。
徐迢被吓得猛地打颤，更加想要从梦里挣扎而起。
于是他用尽所有力气控制梦里的自己转身，想朝自己原本来的方向跑远，逃离这恐怖幻象。
而刚刚转身，他的身体被一股力量猛推一把后背。
徐迢感觉到自己重心顷刻紊乱，径直往前跌倒下去。
突然的失控让他一下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却怎么也惊叫不出声音。
“呼——”
徐迢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睁眼竟然回到了现实。
他好像是被那个后背侵袭的力气推出梦境的，徐迢被刻意放逐回着残忍的人间，完成他的选择。
人类总是这般残忍……
“滴……滴……滴……”
再醒来时，徐迢先听到床头监控仪器的声音，而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病房门在细小的电机运作声响中迅速打开。
“你已经睡了两天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了？”程阳的声音由远及近。
徐迢这才反应过来，耳膜里奇怪的杂音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治好我了？”徐迢缓缓将自己从病床上撑起，再抬眉与程阳对视。
“好了？”程阳撑了撑眼皮。
徐迢点了点头。
接着他下意识往程阳身后看去，病房的门虚掩着，徐迢禁不住朝那条门缝盯了良久，外面的动静似有似无。
“自从你出意外，林楚决就一直陪着你，只是刚好被一通工作电话叫走了。”程阳轻而易举读懂了徐迢目光里的暗语。
徐迢再竖起耳朵一听，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果真能听到林楚决的细语从门外隐隐约约传进来。
他立马心安了不少。
他们如此黏腻，程阳全程视而不见，自顾自抬头瞄向床头的监控仪器数据，“唰唰”将手中的病历本翻到一页空白。
“真是医学奇迹，我明明什么治疗手段都还没用上，你耳朵里的声音就自己好了。”程阳一边感慨，一边在自己的病历本上飞快做着详细记录。
“很奇怪……我在慌忙中看到钟碑，然后晕了过去，再醒来耳朵里的声音就没有了。”徐迢摇了摇头。
“我目前也无法解释这种怪像。”程阳简单接话，此后病房里就只剩下他笔尖唰唰的声音。
徐迢默默低着头，似乎是思考得出神。
“钟碑上的时间真的是人类到达开普勒星系的时间吗？”良久之后，徐迢缓缓开口。
“它到底是什么时间？”
他做好了程阳一头雾水、或是当他胡言乱语的准备。
可没想到下一秒迎来的并不是质疑，而是平静又认真的回答。
“我这里曾接收过一个病人，他说这个倒计时流逝到零，人类就会毁灭。”
徐迢心里一愣，猛地抬头看向了程阳。
那张刚合起笔记本时略显阴郁的脸，让徐迢稍稍觉得恐惧。
这么看来，也有人发现过这串倒计时的古怪！
疑似找到同类的兴奋同样克制不住，于是徐迢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徐迢问。
“当然不信，这一听就是不可理喻的疯话。”程阳回答。
“你觉得那个人是疯子……”被理解的希望再次破灭。
“领航者太空城的整体氛围太压抑太冰冷，人在这种情况下精神崩溃是很常见的事。”程阳接着说。
“那个疯子在哪？”徐迢赶紧。
“病治不好就只能不治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程阳不知怎的顿了顿声音。
“大概率已经病死了。”
徐迢最后一点戳穿着古怪幻听谜团的线索也被掐断。
“虽然你的时钟幻听消失了，但我觉得你的精神状态还是不太乐观。我可不像下一次见到你，你也在说一些沮丧的疯言疯语。”程阳接话的速度很快。
徐迢无奈地喘了一口气。
到头来还是没人能理解他的苦楚。程阳地话其实算是一种警告——
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被当成疯子，疯子治不好病就会被抛弃，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你已经达到了出院标准，坐在这等着林楚决接你回去就好了。”程阳最后说了一句。
他不再过多寒暄，完成本分就转身向病房大门走去。
徐迢被独自一人留在了病房里，他愣神地仰着头，陷入无尽的纠结与沉思中。
于此同时，病房外的走廊——
程阳将病历本往腋下一夹，摘下架在鼻梁上的细框眼睛，疲倦地揉了揉眼睛。
他不停往前走，却似乎有点别的心思，神情变得有些呆滞。
快到走廊楼梯拐角时，林楚决的声音清晰地飘进程阳的耳朵里。
他几近失焦的双眸骤然一闪，重新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