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迢的目光继续向前。
一个瘦小的身影被黑色贴身战服包裹,伫立在一片狼藉的城堡大厅中央,犹如开在血色中的玫瑰花,妩媚又犀利。
城堡大厅最前方是国王的皇座,仿佛直通天际的柱形金属紧挨层叠,构造出巨大的银色拱形宝座。
宝座上坐着一个浑身伤痕的怪物,即使佝偻着背强行将自己斜撑在皇座上,也有将近两个人高。
怪物的头颅是上圆下尖的形状,巨大的双眼如同恶心的苍蝇眼睛,扒在头颅的左右两侧,覆盖头颅的大半。
眼睛下是平坦的鼻子与獠牙爆出的嘴,头颅以下的身体被长毛覆盖,又细又长的指头无力地颤抖着,浓稠的深红色液体从肩膀的伤口不停涌出,顺着指头流淌到地上。
虽然它已重伤到失去所有攻击性,但那丑陋又凶狠的样貌,一时间把徐迢惊得大脑宕机不敢轻举妄动。
那站在大厅中央的身体开始往前迈步,冷冷地踩过无数尸首冷血,一步一步往皇座上逼近。
“是我们三号星输了……”怪物没有任何力气离开宝座,他只能低着头喘息,沉沉的声音让整个城堡跟着共鸣颤震。
徐迢马上意识到自己是进入了哪段时空——
四十年前,人类科学技术发展突飞猛进,超越了曾经的殖民地球的三号星外星体,于是对三号星执行了复仇计划。
复仇大获成功,三号星瞬间灰飞烟灭,人类也借此成功向全宇宙发出了武力震慑信息。
徐迢惊讶地发现自己能够听懂怪兽的语言,这才意识到自己同样身穿作战服,外星生物翻译耳机稳稳卡在左耳朵里,就好像他也是参与这场讨伐战争的士兵。
那个瘦小却气场强大的身影依旧不断向受伤的王靠近,仿佛胜者对失败者最后的审判。
徐迢鼓起勇气想跟着一起靠近,他一边生理性地犯恶心,一边跨过同类与异类的尸体。
突然——
“你……你是……严……”一阵沙沙声音过后,耳机里传来机械般的外星语言翻译。
徐迢想努力听清翻译到底在讲什么,可是翻译传声与距离挂钩,他实在听不清模模糊糊的声音能完整拼凑出什么,只能偶尔捕捉到几个音节。
严什么?好像那是一个姓氏,又好像在暗指彻底什么东西。
而此时此刻,战服的黑色头盔被利落隐形,终于露出一张明明长相柔美,却腾出杀气的面孔来。
“我是伊斯.艾德拉斯,是来毁灭你们的。”女人面无表情,直接宣告了三号星首领的死期。
激光剑左右手开弓,伊斯如同突然冲目标发射的炮弹,猛地狂奔上去,不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直接将剑插入它的胸膛之中。
徐迢看到了伊斯的侧脸,被此刻满脸的仇恨与暴虐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将军,他印象里的伊斯虽然满眼冰冷威严,但绝不至于如此暴虐。
外星异种顷刻间痛苦嘶鸣,原本黑色的瞳孔变成了无光的灰色。伊斯一脚踩住尸体,一挥手将激光剑拔出,最后利落收剑毫不含糊。
与此同时,她的腕表闪烁起蓝光,投影屏幕自动在腕表上出现。
“距离异常能量波膨胀至三号星还有五分钟,请尽快离开……”ai声音响起,伊斯伸手在耳后轻点两下,头盔从后颈服装中变形延伸上来,再次护住了她整张脸。
伊斯头也不回地跑走,留下一片残骸的三号星指挥厅,毁灭的倒计时紧张流逝。
“将军!去哪!?”徐迢下意识地大喊。
可是将军消失的速度实在是太快,留给徐迢的只有满世界的错愕。
时间明明只过了两秒。
“砰——”
剧烈的响声骤然冲进耳膜。
徐迢下意识用手肘挡在自己眼前,对抗着恐怖的危险。
周围的一切都变成白色,虚无缥缈又无边无际。
这个世界被撕碎了。
只有死亡的世界才会变得这么空洞。
瞬间灼热的风呼在徐迢全身,他倾尽全力地稳住自己,几秒后周围的一切竟然恢复了平静。
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不见了,徐迢的视野由两转暗,皮肤的感受似乎也恢复了正常。
他没觉得疼,没觉得意识宕机,好奇心驱使着他缓缓放下手臂。
眼前果然换了一副景象。
恢宏的宫殿与满地敌人的死尸不见了,有的只剩阴冷潮湿的破旧墙体、一派荒凉的狭窄小道、时不时短路闪烁的霓虹灯牌……
周围弥漫着呻吟一般的杂音,还飘来不知名的腥臭味。
“这里是泰戈尔太空城?”徐迢对这些破破烂烂的街区再熟悉不过了。
“可这里也是伊斯将军的记忆吗?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让徐迢更为震惊的是,这里不是泰戈尔太空城的市中心,也不是政府要地,这里是通向养鸡场的路,前方十几米就是徐迢曾经不起眼的破烂小家。
他甚至能看清他曾经住过的小平房。
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伊斯原来早就在关注他了,那林楚决说徐迢是被领航者太空城的科考队机缘巧合救下的,岂不是骗他的?
徐迢仿佛思维卡壳,一时间完全愣在原地。
“砰——”忽然远处一个身影端起枪,闷响声骤然回荡。
徐迢唰一下冷汗直冒,这个声音更是让他无处遁逃。
一时间所有恐怖的回忆侵袭而来,交叠在眼前的画面里。
“着火了!救命啊!”
远处开始有人夺门而出,惊慌失措的人狂奔着与愣在原地的徐迢擦肩而过。
火焰的光辉弥漫天际,刺鼻的浓烟迎面扑来,迅速蔓延的大火将整间平房吞噬。
徐迢意识到自己回到了人生彻底转折的那天,冲天的大火几乎要把他杀死,是偶然碰见了林楚决带着士兵经过,才捡回一条半死不活的废命。
可既然这里是伊斯的记忆,为什么会回溯到这里来?难道当时伊斯也在大火之中吗?
在无法过多思考的一刹那里,徐迢决定逆着逃窜的人群,
突然徐迢一步停下,眼前的画面让他双腿发软难以置信!
他看到林楚决举起了枪,毫不犹豫地向火场中再次开了几枪。随后房屋内传来墙壁坍塌的声音,他只是冷冷地放下枪静观其变。
他明明听到屋里徐迢的惨叫求救,却只是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无动于衷,与徐迢印象中那个热情又正义感爆棚的林楚决完全是两个人。
他根本不是那天的救世主,分明是缔造地狱的人。
林楚决的腕表上一直显示着倒计时,等时间彻底流尽,屋里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烈火声。
这时他才缓缓举起手,施舍一般不屑一顾地给出一个指令,他身后穿好装备的士兵井然有序地跑进火场,在熊熊燃烧的火场中轻而易举破开道路。
徐迢完全僵在了原地,他面对火光冲天的门口,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记得自己在火场中度秒如年,其实都是拜林楚决所赐。
始作俑者没过多久就带着一行人冲破烈火浓烟,将一具瘫软的身体送上急救台。
徐迢不能真切地触摸到着一切,他只能恐惧地看着——
自己的身体刚被抬上担架,衣物连带着稀碎的肌肤就被几双手一把拨开,监测仪器立马贴上徐迢的胸膛。
“滴滴滴——滴滴滴——”
冰冷的警报瞬间在急救车里回响,徐迢所有的生命体征指数都在极速下降。
“药剂第一次推入!”
“肾上腺素推入完毕。”
医护人员瞬间给出应急反应,可针筒将药剂精确推入,仪器上的心跳速率仍不见起色。
“起搏器介入。”
吵闹声一片的现场,各个口罩蒙面白褂披身的面孔轮番上阵,在那一方小小的病床前交替涌来又后退。
“砰——”
在一圈严肃目光的注视下,徐迢的身体重重弹起又落下,心跳曲线终于开始有些许不稳定的起伏。
“再来一次!上面下命令了!我们必须得救他!”
急救医护呐喊却不至慌张,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起搏器一次一次将徐迢的身体拉起,快要沉睡的灵魂被一次又一次叩击。
刺耳的机器运作声响在火场的人声鼎沸中回荡,把本就焦灼的气氛继续拉升到让人喘不上气的地步。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执就这么着地拯救徐迢,药剂推了一只又一只,将他微弱的心跳一点一点拉扯回来。
林楚决只是双手环抱着,淡定地站在人群外面不改色地观看,好像只是一出紧张巨幕下的观众。
“扑通……扑通……”
身体最后一次重重下坠,曲线的峰值终于开始向好回升。
“回来了!救回来了!”
受伤躯体的心跳开始逐渐恢复平稳,可围在他身边的医生没有任何一点放松的意思。
“他外伤太重,你们先撑着,我去请示上校!”
只见其中一名医生脱下手上沾血的手套,三两步从救护车上跃下,然后毫不停顿地往那位没于黑暗的男人飞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