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的网页在叉号下消失,繁杂的符号和滑动板块逐步清空,只剩下空荡的景观主界面。
方乐誉这才有空去看了眼手机消息,看到旅游群聊,骤然想起来什么,“你昨天说有安排没法跟我出去玩是因为要去复试,但你现在都拒了……你昨天又骗老子?”
宁松声:“不是,那段时间确实有个安排,只是说复试的话,你就不会再追问我。”
方乐誉翻了个白眼:“你直接说也可以。那我之后不和你说这个就是了。”
话音落,背后有什么东西碰了下他,方乐誉回头,是神色小心翼翼的杜亿。
他面上有点疑惑,有点惊吓,似乎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方乐誉这才想起刚才吵架居然忘了避着点孩子,忙摸摸他的头:“吓着了?刚才哥哥们就是……在开玩笑。”
宁松声故意逼他主动发问,说的话也不太中听,他刚才也差点上了头,某一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开玩笑似的吵架。
“就是有些东西我们之前没说到一块,刚才已经说开了。”
方乐誉再摸了摸杜亿的头,发现手感很不错,趁杜亿没回过神又多摸了几把。
宁松声起身回房,这回是真的回去充电了。
再出来,他对方乐誉伸出了手。
思考了两秒,方乐誉意识到他是在向自己要手机,顺着身旁的沙发垫缝隙里一卡,一探,把一个纯黑色手机从里面拿出来,往宁松声掌心里一拍。
宁松声看了眼沙发缝隙:“你可真行。”
方乐誉选择性耳聋了。
虽然说清了,但杜亿之后还是会着意看看他们的表情。
方乐誉被看得有点汗颜,偏头对宁松声小声说:“你家里有没有什么玩具或者书让他看看,别老揪着我俩看了,看得我心慌……”
宁松声想了下,“有个化学实验室,算玩具吗?”
方乐誉:“?”
“那当然——”方乐誉正色,“不算。小孩子玩什么化学实验,让高中生来玩——走走走赶紧的,你家里有个化学实验室你怎么不跟我早说?”
一句话里,宁松声被方乐誉在沙发上推搡了十几次,总算在话落时被推了起来。
宁松声有些失笑:“至于……”
方乐誉才不管他,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头一次在宁松声家里焕发出如此活泼的精力:“哪呢哪呢?哪个房间是实验室?可以啊你小子会玩,杜亿来来来过来看,你宁老师给你补课后化学课。”
宁松声被他推得没法子,打开了一间房,平日里窗帘是拉上的,加之已经入夜,室内昏暗。
他打开了灯。
杜亿“哇”了一声,方乐誉也“哇”了起来。
但他俩哇的点不一样。杜亿看见的是整个房间中置着数层高架,分别摆放了药品、仪器架、有机溶剂、手套、防护服、防毒面具,庄严而肃穆的学术气息。
而方乐誉的关注点则是:这地方也太干净了,连烧杯都擦得噌亮,好可怕的洁癖,我在他家踩着鞋子走来走去的,他真的没想过要谋杀我吗?
“这里是高一的时候搭的,”宁松声解释,“当时病毒的情况反反复复,只能居家上网课,去不了学校实验室,就在这里自己搭了一个,器材和药品有些是买的,有些是老冯或者师兄姐送的。”
“之后没进省队,这里就搁置了,把一些用不着的又送了出去,剩的化学元素不多了。”
方乐誉说:“基础的还有吧?”他已经戴上了手套,“我也就做个小实验。”
“想做哪个?”宁松声问。
“杜亿,过来,”方乐誉先弯腰,给杜亿示范着戴上手套,“你也快上初中了,要加化学课了,给你提前上个兴趣班。”
“有一个人是这样说的:‘从学术上讲,化学是研究物质的学科,但我更倾向于它是一门研究变化的学科’。它研究现有物质,并创作新物质,不同元素互相碰撞可能会产生新的化学反应,就像两个不同的人相处会产生不同的关系一样。”
“化学最基础的是要背元素周期表,就是墙上的那张纸,但你先不用管那个,”方乐誉说,“我先给你变个好看的。”
方乐誉在桌前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回忆,片刻后,开始动作。先将一小勺细小晶体倒进容器,滴下酒精溶液。
他刚抬头,还说话,宁松声已经关了灯。
方乐誉笑了,取来玻璃棒引燃,霎时,昏黑的室内里亮起了雾蒙蒙的橙蓝变色光,焰火在杯中飞舞,蒙亮的蓝又转为金盛的绿。
“待会站远点。”方乐誉和宁松声不约而同地对杜亿说,话落,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杜亿愣了一下,乖乖退后,“好的。”
方乐誉最后往容器里放了一小勺晶体,几乎就在瞬间,火焰骤转青绿金色,边缘迸出烈焰星子,形状时而像聚拢的山峰,时而形似轻薄的蝴蝶膀面飞舞,边缘似陨石划破昼夜时的火星簌簌。
犹如地上的流星向天上坠落。
杜亿屏住了呼吸。
“稀盐酸,盐酸,硫酸铜,那些像火星一样的东西是因为加了铁粉。”
方乐誉拿开容器,卷起一张纸,点燃。
杜亿刚想凑近去看,便被宁松声按住了肩。
方乐誉拿起一瓶酒精喷雾,往燃烧的纸张上克制地点喷了一下。
火团升起。
随之而来的火光点亮了整间室内,转眼之间,逼人的炙热扑面而来,在皮肤上留下短暂的温度,又转瞬即逝。
方乐誉加的酒精剂量不多,室内很快昏暗下去,但那道金光似乎还停滞在杜亿的视网膜内。
而方乐誉手里卷着的纸尾末还腾着火苗,他抖了抖,举着这张纸对杜亿说:“你可以把这个火苗当成是宇宙,宇宙是由无数物质构成的,十亿年前,超巨星将氢和氦融合,然后,它在整个宇宙中爆炸了。”
噗。火被吹灭,整个室内又陷入昏暗。
转眼,杜亿的眼前又亮了起来,方乐誉打开一盏台灯,将钛丝放进试管,加入稀硫酸,用酒精灯来回预热,瓶身中的钛丝开始产生化学反应,咕咕气泡上升。
“爆炸后的元素聚集,形成大量不同的分子,分子以各种方式相互结合,再形成化合物,”方乐誉拿起一根玻璃棒,点在正在变成紫色的溶液上。
“从分解到组成,就像生命的本质,是诞生到衰老,如此反复循环,恒久的,在天地宇宙之间一直都是如此。”
“所以,”方乐誉微微转过来,将玻璃棒放到杜亿眼前,示意两端,“这两头是什么?”
“生命起始……”杜亿随着方乐誉的手指指向开头和末尾,说,“以及结束。”
方乐誉说:“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走向死亡,从诞生之处,就注定要面对衰老。所以这是不是固定的,且无法改变?”
“是的。”
“那么,既然这两端都已经固定了,”方乐誉继续说,”所以,我们要注重的是?”
“……过程。”杜亿喃喃。
宁松声拿起已经溶解完全的溶液轻转,加水稀释,闻言手停了一下。
“没错。”
方乐誉站直,非常顺手地拿走了宁松声捏着的试管,捏着瓶身在杜亿眼前晃了晃。
一晃,瓶身里犹如银河倒灌,星子点点,银龙在紫色的场合之中腾绕欲飞。
“答对有奖,这个叫紫晶雨,钛和硫酸的氧化还原反应,拿去玩吧。”
杜亿眼睛亮亮,刚要伸手,方乐誉想起来什么,回头:“你等会拿个瓶子给他装一下……嗯?”
半昏的光线里,宁松声站在他侧边,目光似乎落在他身上,又似乎只是漫无目的地停在他的肩膀。
方乐誉:“怎么了?”
收到他疑惑的信号,宁松声像是只是自然地从发呆回过神。
“没事。”
他取来一个小瓶,给杜亿装好紫晶雨。
方乐誉的教学告一段落,摸摸下巴,还是觉得不太过瘾,突然问:“你还有硫和锌吗?”
宁松声一听就知道他要做什么,说:“镁条还剩三根。”
“够了够了,”方乐誉拿起支架,“喷枪带上,我们上天台去。”
一节化学课都没上过,并没有听懂他们在沟通什么的杜亿:“?”
十分钟后,天台。
方乐誉和宁松声各自测了一下风向,把支架放远,在装着硫锌粉的纸堆上插好镁条。
这个实验由宁松声做完,因为方乐誉已经坐在了身后的地板上开始录视频了,很明显懒得动弹。
宁松声说:“坐远点。”
方乐誉蹭着地面坐得稍远了些,盯着手机屏幕,说:“你点燃了就让一下,现在挡我镜头了。”
“……”
宁松声干脆利落地开启喷枪,点燃镁条,转身就走。
随着他转过身的那刻,杜亿发出惊呼。
镁条沉落,流出白金色的尾焰,亮橙色维持了两三秒后,骤然爆裂。
滚滚烟雾犹如蘑菇云腾的向上奔涌!
似火龙喷出火焰,炽热亮地灼烧,丝丝缕缕的尾焰星条像流星眨眼划过,嗤的滚出火星子。
像雾状的流体玫瑰,黄绿交织,炸裂后在石板上遗落下点点存在的星光痕迹。
在短暂的轰声里,方乐誉对杜亿说:“这叫硫锌雨,你还想玩吗?”
他们这回把宁松声实验室里所剩的材料都带上了,像放烟花一样,就准备一次性放个够。
杜亿面色兴奋,点了点头。
方乐誉叮嘱了他几句,盯着他跑过去,盯着他点火,盯着他跑开。
焰色云再次炸开。
烟雾喷涌着,星体横流,闪闪烁烁。
爆炸拥有一种摧毁事物的美感和快意,人会不自觉地对庞大的具象的并且产生绚丽的东西产生欣喜,例如烟花。
这一声炸响再次震响了楼底下电瓶车的鸣笛声,有房间的灯陆陆续续地亮了,正在寻找是哪里在放烟花,不然夜色里为什么会有一闪而过的彩色。
而肇事者三人正在他们抬酸了脖子才能勉强看到的天台上。
一来一回里,居然油然而生出一种偷偷背着大人们放烟花的恶作剧快乐。
震耳鸣声中,方乐誉接住跑回来的杜亿,被他的重量压得哈哈大笑。
他身后是坐着的宁松声,被方乐誉后仰的身体也压地微微一倾。
化学反应产生嗤啦的响声,光亮一闪一闪,映照在人的脸上,只有很短的几个瞬间。
方乐誉抓紧时间转过头。
“宁松声——你说这好不好看?”
噼啪一声响!最后一道炸裂声坠地,光芒最后一次盛亮。
光色斜横,恰好将方乐誉的一只眸笼在里面,茶色剔透如果冻,眼角似乎随时都能带点笑意,不知是焰火,还是他本身的眸色,那双眼此时亮得惊人。
焰火嗤啦,天台上呼呼风响。
宁松声双手撑在石板上,眼底倒映出了焰火的颜色。
风声呼啸。
把宁松声低声的回答卷进了天色里。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