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站楼里人来人往,方乐誉一家三口和宁松声的身影在其中并不着眼,没有多少来往的人看他们。
方军文惊讶:“这是松声母亲吗?不是说……怎么现在有空来机场送孩子?”
而后他忽然噤声,被方乐誉瞪的。
方乐誉心里也很奇怪,之前他只见过宁松声的父亲,但母亲从未出现,他以为这有可能是他的母亲并不在这个城市定居。
原来她一直都在?可却又从未出现过。
宁松声的指节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对上禾雅安静、温和的视线,宁松声在这目光里,陡然觉得周身都空了,凉风扫过手臂,原本离得最近的人站得反而离自己最远。
机场和封闭的家不一样,宁松声尤其不愿意在方乐誉的父母面前和生父母有任何的对峙。
忽然,指尖被碰了碰。
手指被握住,方乐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要过去吗?”
宁松声回首,方乐誉说:“我在这里等你,别担心。”
就是在这一瞬间,宁松声霎那间明白了方乐誉在他的人生书页里明明占据了那么少的篇幅,却充当不容忽视的角色。
方乐誉不是第一个敲门试图和他握手的人,但宁松声被中途割破手的次数比被包扎的次数多。
被一个人坚定不移地选择太难了。
“我让我爸妈去办理登机手续,”方乐誉轻声说,只有宁松声听得见,“我就站在这,保证你一转身就能看见我。”
宁松声说:“嗯,我过去处理一下。”
宁松声走到禾雅身边时,禾雅放在方乐誉的目光刚好移开,她像是稍微起了一点兴趣:“新交的朋友?长得挺好看的小朋友。”
宁松声置若罔闻:“找我有什么事吗?”
“来送送你,”禾雅双臂抱着,姿态闲适,漫不经心道,“好歹也是上了大学了,好好读书,生活费转给你了。”
她话锋一转:“那个小同学,和你关系好像很好啊,一直往这边看,表情很紧张的样子,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在前一句之前,宁松声脸色都还算平静,末了后,他慢慢地说:“我有大概五年没有见过你了。”
禾雅闻言,恍悟的表情:“这么久了吗?我已经不记得了。”
她习惯性从手提包点出一根细长的烟,忽然想起航站楼似乎不能抽烟,在手臂上敲了一敲,说:“被人提醒去看了前几个月的新闻,才发现这一届的状元居然是我儿子,你怎么也不和我说说?”
“然后我又突然想起来,你已经十八岁了。”
“有没有想过毕业回华海发展,嗯?”
宁松声说:“如果我说没有,你会现在就转身离开吗?”
方乐誉站在远处,不太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间隙无聊地把目光投向宁松声周围的地方。
发现禾雅不远处站着一个剪了短发的男人,穿着夹克外套,工装裤,长腿极抓人视线。
如果非要细剖这一眼在方乐誉的眼中究竟是怎么样的,那么第一个0.1秒,他先是从上到下简单地用“线条”打一个型,而后第二个0.1秒,再粗描出了人体结构,然后……
方乐誉忽然轻轻皱起了眉。
这人……肩胯同宽?
禾雅思考片刻,欣然道:“怎么会?你好歹还是我的孩子,来送你上大学也是我应该做的。”
“假使。”
宁松声说:“假使,我的成绩在附中一落千丈,最后只去了一个普通的华海高校,我不会在你眼里有一点价值。”
禾雅捏烟的动作顿住了,她看向宁松声的表情有疑惑,这个疑惑不是奇怪宁松声为什么知道的疑惑,而是宁松声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机说出口的疑惑。
年轻人。她转而莞尔。
她最终把烟放进手提包里,双手插兜,盯着那双和自己有几分肖似的面孔,淡淡说:“血缘,这是一个无论你怎么否认,都永远都无法消除的客观事实。”
“既然你上大学了,那我再教你一件事。”
禾雅伸手要轻轻拍他的肩,宁松声动作轻微地躲开了,她一顿,但没在意,收回了手。
“在一件事上,不要总是处理得那么黑白分明,”她说,“你要容许它有可缓冲的灰色地带。”
言毕,她伸长手,竟然和远处的方乐誉挥手示意告别。方乐誉愣了一下,犹豫着也挥了挥手。
做完这些,禾雅干脆利落得转身离去,亲昵地和穿着夹克的男人挽着手,一道向航站楼外走去。
宁松声回到方乐誉身边,方乐誉什么都没问,只看了看他的脸色,而后微微放松,“已经办好托运了,走,去安检。”
坐到飞机上,方乐誉坐定还没一会儿,就拿出了iPad,凝眉勾画着什么,宁松声好几次侧头,都发现他面色凝重,似乎对笔下的内容斟之又慎。
偶几次,方乐誉泄露出了些许带着些怀疑自我意味的气音,啪嗒又新建了一个图层,在原有的草稿上继续画着,似乎要推翻前一个画面。
徐卿思回首发现他又拿着iPad画画,有些不悦,但觉察方乐誉的神色,也皱皱眉,没说什么。
直到飞到半程,方乐誉似乎是终于画无可画了,扶着额看了半天外面的云。
云上只有两种颜色,蓝与极致的白,云海飘渺,在阳光下反射到人眼上的光有些刺痛。
好半天,方乐誉才扭回头,趴在小桌板上,叹出一口气。
宁松声问:“怎么?”
方乐誉双手叠在桌板上,静静地看着宁松声,没有说话。
宁松声低声问:“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指腹闷闷地敲了桌板几下,方乐誉忽然直起身,把iPad露出来,连带上面的内容。那是一叠骨架图。
宁松声:“……?”
刚才是骨架图没默写好才叹的气吗?画手都那么敬业?
方乐誉似乎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撑着脸说,“你想太多了。”
他把一张图摆到宁松声面前,说:“在学画画的时候,但凡基础功要打得扎实点,临摹骨架图是必须的练习。”
“在最初,不需要练习得那么花哨,只要简单区分男女骨架就好。在身体结构上,排除掉一些拆解后的小细节,从大方向来看,区分男女框架主要看骨盆。”
电容笔点在相应的骨头上,方乐誉用红色画了个倒三角:“一般来说,男性的身体较为固定,排除一些基因病和极其瘦弱的体型,男性身材基本都是倒三角。”
“但与之相对的,”方乐誉的笔尖移到了旁边的骨架上,“女性的身型就不太固定了,梨形,H形,各种各样,什么都有。所以判断一个人性别男女,基本上就是看……”
宁松声:“对方是不是倒三角?”
方乐誉拿笔顶着额头,半晌,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