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祈常年游走在杀戮场中,这是第一次觉得,那血红得如此刺眼。
他什么都没说,上前将宋朝月横抱着便走出了这个地方。
宋朝月疼得嘴唇直抖,孟祈不时垂眸去看,见她嘴唇都白了。
他就近找了一个房间将宋朝月给抱了进去,又赶紧叫人送伤药和纱布过来。
等着人送药的期间,宋朝月整个人蜷成一团,缩在床上,嘴里疼得直哼哼。
孟梁不知道从何处寻来了伤药,赶忙递到孟祈手中。
孟祈拿起装药的瓷瓶,握住宋朝月的左手,就要往她手背上倒。
然方倒一点儿,宋朝月便疼得弓起身子,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孟祈一下停了动作,不敢再动。
他一向皮糙肉厚惯了,这倒在伤口上极为刺痛的药一向都是毫不顾忌。
可宋朝月是个鲜少受伤的姑娘,怎么能受得住这种疼。
可现下也没有别的药了,于是他将虎口处伸到了宋朝月嘴边,“疼就咬。”
药粉被他迅速撒了上去,宋朝月毫不客气地咬上了孟祈的手,手上的伤处理完,宋朝月也疼晕了过去。
孟祈抽出放在宋朝月嘴边的手,扫眼一看,被宋朝月咬的那个地方已经渗出了血来。
他看了看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宋朝月,心道:她还当真是不客气。
孟祈将被狠咬的那只手攥了攥,就算是解了痛。
处理完宋朝月的伤,他一出门,就见傅重华跪在门前。
见他出来,傅重华立马低头认错,“师父,我冲动伤了那位小姐,请师父责罚。”
“起来。”
傅重华仍固执跪着,手中还捧着一条短鞭,想要叫孟祈抽自己一顿。
孟祈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去,“傅重华,我再说一遍,你给我起来!”
他语中已经有了怒意,傅重华知道师父生气了,乖乖站起,可那头仍然低着。
“将头抬起来,看着我!”
傅重华害怕地抬头,死死咬着下唇紧张不已。
“你持鞭前来请罪,那你同我说,你今日,何错之有?”
“我不分青红皂白,伤了师父的朋友。”
“傅重华,今日我要告诉你,你并未做错。任何偷偷潜入之人,皆可在你刀剑之下。只是,下次动手之前,定要看清情势,莫要伤及无辜。”
傅重华用力地点点头,经此一事,他一辈子都不敢忘了,下次定然不能贸然动手。
这也算,孟祈给傅重华好好上了一课。
宋朝月被留在房内休息,傅重华跟着孟祈又返回灵堂。
走在蜿蜒的石子路上,傅重华想起方才师父那般紧张的模样,握了握手中腰间方才的伤人之剑,鼓起勇气问:“师父,那位是师母吗?”
孟祈没曾想这小子会问出这话来,冷冷答说不是。
“那未来会是师母吗?”
孟祈踩在石子上的脚一下停住,想不明白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我的私事,你休得再问,不然,便将你逐出广闻司。”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师祖同我说了,要守着您,寻一个师娘呢。”
这老头子,怎么一天没事儿尽操心他的婚事,还跟傅重华这小儿讲这般多。
孟祈不愿再搭理他,一人快步离开,叫傅重华追都追不上。
至晚膳时分,宋朝月缓缓睁眼,周围昏暗阴沉,是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
她拖沓着鞋子下地,稍稍抬起右手,发现自己的手背已经绑上了厚厚的纱布。
为了看看孟祈,差点儿小命不保,宋朝月心说,这笔买卖不值当。
听到屋内有了动静,一直守在门前的傅重华敲门问里面,“你醒了?我可以进来吗?”
“进。”
昏暗的屋内,宋朝月又见白日伤她那小子走了进来。
他一进屋,便同宋朝月说了对不起。
见他那愧疚不已的模样,宋朝月不免心软,即便手还疼着,还安慰他:“没关系,你也是尽你职责嘛。”
傅重华不可思议地看向宋朝月,师父说得果真没错,这位小姐不会计较的。
他心中想着,不仅长得像仙子一般,连性子都如天仙,若是真能当自己师娘,那该多好啊。
宋朝月自不知这小子的心思,见他直挺挺在那边站着,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傅重华正欲开口,又想起师父说不能随意跟别人透露自己的姓名,可转念一想,面前这位仙子既是师父朋友,想必说了也不碍事。
“我叫傅重华,是师父给我取的名字。”
姓傅?
宋朝月一下知道了这名字的来历,同傅重华说:“看来你师父很看重你,对你寄予厚望。”
傅重华还以为是自己这个名字取得好,兴致勃勃央着宋朝月解释自己这个名字。
“重华,亦为岁星,观星者见岁星一次,年岁便增一年,并且,重华还有吉祥好运之意呢。”
这是傅重华第一次听人解释自己的名字,原来他这名字竟然有这般好的寓意,他更加喜欢了。
“那您呢,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宋朝月,我出生那时呢,天将破晓,太阳已经升起,月亮却还未落下,所以我父亲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寓意日月同辉,光明灿烂。”
原来名字还有这么多讲头,傅重华又问:“那师父呢,师父的名字有何来历。”
孟祈?
这可难倒了宋朝月,祈这一字,她实在不知有什么好的寓意。
过了半晌,她突然想起一个,“祈呢,寓意着这个孩子的降生,是父母向神灵祈求而来的珍宝。”
门外有一人,听见宋朝月正同傅重华解释自己的名字,停下竖耳细听。
听见宋朝月如此同徒弟胡诌自己名字的由来,他苦涩一笑。
没有人期盼他的降生,他的这个祈字不过代表他父亲孟晋年对益阳公主的服软与祈求,求她能让自己这个私生子进到国公府中。
他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气息,谁料就被屋内的傅重华发现了,他还未回头,便对着宋朝月说:“门外有人,肯定是师父来了!”
孟祈闻声而进,手中还端着饭菜。
宋朝月闻着飘来的饭菜香气,瞬间觉得自己饿了。
傅重华识趣地走了出去,这屋内便只剩下了孟祈与宋朝月两人。
宋朝月坐到桌子旁边,看着孟祈那些几碟菜给端了出来。
“没什么吃的,你先将就。”
宋朝月自然是不在意,眼看着孟祈碗筷摆到了自己跟前。
“吃吧。”
他丢下这一句,转身就要走。
可宋朝月却叫住了他,朝他晃了晃自己的右手,“我怎么吃。”
孟祈站定,望着宋朝月,果其不然,下一瞬,宋朝月提出了需要他喂的要求。
宋朝月觉得孟祈肯定会拒绝,她其实自己用勺子也能吃。不过能见到他脸上生出一些其他的表情,她对此很是期待。
果然,孟祈脸上有了复杂的神色,里面有为难,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
宋朝月以为自己看错了,继续逗他:“我这手可是你徒弟弄伤的,你作为师父不需要负责吗?”
她说这话时,还时不时偷瞥孟祈的脸色,生怕自己开玩笑过了火。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孟祈听到这话后,不声不响坐到了宋朝月对面,端起碗,拿起勺,就要喂宋朝月吃饭。
这下轮到始作俑者不自在了,她是如何都没有想到孟祈会同意。
她看着送到自己嘴边的勺子,孟祈就这般直勾勾盯着她,那眼神,要是今天她不吃,他便能将自己生吞活剥了。
宋朝月轻轻张嘴,勺子盛着的饭便送进了嘴中。
一勺一勺,孟祈不厌其烦地喂,宋朝月自食苦果地吃。
喂完一碗,孟祈还要去盛,宋朝月忙不迭伸出自己惯用的右手想要抓住他的手,可却忘了,她那只手现在行动不便。
孟祈低头,视线落在她搭在自己手背上那只裹满纱布的右手上,然后别过眼去。
“吃饭像猫吃食儿一般少。”
他收拾掉了碗碟筷子,放在托盘中端着走了出去。
正出门,迎面撞上鬼鬼祟祟的孟梁和云方。
他们没有想到孟祈会突然出来,躲闪不及,两人看花看草看自己的脚,就是不敢看孟祈。
孟祈不自在地假咳两声,云方吓得立马举手立誓保证,“师兄,今日之事我一定会烂在肚子里的。”
他说着还不忘硬把孟梁的手举起来,要他同自己一样保证。
孟祈没闲心听这两人发誓,将装碗碟的托盘一把塞到云方手中,又独自去了灵堂。
这里安静,无人前来吵闹。
他又从怀中掏出师父所赠遗物,目不转睛地盯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副使,三殿下来了。”
孟祈听手下人禀告之际,褚临已经走到了跟前。
他忙将那簪子藏进怀中,站起来同褚临行礼。
褚临拍了拍孟祈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多礼。
“孟祈,节哀。”
“谢殿下关心。”
褚临上前,于张继灵前上了一柱香,对着这灵位喃喃道:“父皇唤我来履行承诺了。”
只见他双掌轻拍,其侍从便递上一明黄色御旨。
褚临于灵前将这御旨展开,高声道:“孟祈接旨——”
孟祈听旨跪下,便听褚临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广闻司副使孟祈为人敏赡、才干过人、有大观之能,着任孟祈为禁军统领,掌中央三十万禁军,钦赐——”
褚临念完,将这圣旨合上,递予孟祈,“孟统领,接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