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婵晨起后来到院中长坐,她转眸的一个瞬间,才发现那棵孤树居然发了芽,即便风呼呼吹着,也像是可以茁壮成长。
不久,婉娘提着花篮快步走回院中,一瞧见晞婵竟在外面坐着,这又是大风天气,忙走过去,不明所以地劝她回去。
晞婵转身前,再次望了眼院门,而后缓慢转过视线,和婉娘一起回了屋。
婉娘放下花篮,见鲜花都未被风吹走,被保护的很好,面上欣喜笑着,忙把各色花种都分了类。
然晞婵在里间铜镜前却坐立不安,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婉娘,你有见过君侯吗?”
他昨晚说过的,今日清晨走前要来见她,然后再走。
婉娘笑道:“我去采花那会儿还见君侯在竹子林甬道上站着,不及打个招呼,贾先生恰好来李府寻人,急于去军营统领,君侯便快步跟着去了。”
“......走了?”晞婵眉头轻皱了下,走的那么急,应是没时候再过来了吧?
事已至此,她也只好这么想着了。
倒是午后不久,晞婵携了婉娘一同去给荷花池的锦鲤喂食,遇到了经过此处的林纤。
见她在此,那边林纤点头招呼后,并未一径离去,而是也站在栏杆前,饶有兴致地与晞婵攀谈起来。
她瞧了眼藏匿在荷叶下的金鱼,笑道:“晞婵姑娘真是好兴致。”
晞婵淡然一笑,扔进水里一些鱼食,方擦干净双手,转头看向端庄温婉的林纤,倦懒道:“晌午刚过,有什么的好兴致,这才出来一会儿,便又困倦起来了。”
这些时日她跟林纤没怎么说过话,不刻意避着,但遇着了,能三两句打发了话题便三两句给打发了。她不是觉不出林纤住在这里的目的,还有陆夫人的针锋相对。
她被李覃喊去阁楼,不消多时,陆锦绣便会差人来喊李覃,以病相称,唤他去正房。林纤自是也提前在正房侍奉左右了。
这些倒好说,李覃是个硬脾气的,事不过三,第三次来喊,他是如何也不肯再去了。
“那还是回去休息的好。”林纤笑意盈盈地道,转而四下羞看了看,突然上前两步,挽住晞婵的胳膊,悄声道:“好妹妹,我是有个好消息定要告诉你一声的,我这人你也知道,平日不爱张扬,但此事就算暂且不与外人说,你我同住李府,情谊非常,不告诉你,姐姐我心里实在不平。”
晞婵只笑了笑,没有应声。
这会儿不成想困意真的上来,已经懒得再同她虚伪挂着姐妹情谊,又不好无故落了对方面子,便耐着性子听她说,只当是打发时间。
“夫人已答应我与君侯的婚事了。”
似是见晞婵没有异动,她深深一笑,补充了句。
“君侯也同意了。”
晞婵一怔,随即不以为意道:“他与你说的?”
“就在今早,”林纤唇边的笑意逐渐扩大,盯紧了晞婵脸上的神情,似是羞涩,小声道,“我也觉得很是突然呢。君侯临走前去了我院中,说起婚事,又亲带着我去拜见了李伯父陆夫人,匆匆就把婚期给定了。”
话罢,她叹气道:“虽说聘礼什么的君侯说早就备好了,但如此着急,我还没有一丝准备,好妹妹,你是不知我当时脸有多红,还被夫人给调笑了呢。”
晞婵默然看着荷花池,并未急着想其他的,仍旧一如往常地笑道:“是吗?那就恭喜姐姐了。”
林纤凝目,她都说到这份上了,怎不见晞婵惊慌难过?
莫非是她不信?
也是,她最近与君侯情感正浓,私下不定已经许定过终生,但此事,还真不是她说假。
林纤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昂首领着两个仆妇走了。
婉娘注意到那两名仆妇,再一联想方才林纤那话,心上乱如一团麻,急道:“女郎,要不去问问正房里的人?”
晞婵安静了几个呼吸,忽地转步,不紧不慢地走回西堂。
她的声音怅然若失,却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不必了,她说的应是不假。”
从李覃失约开始,她便心里一直隐约不安着,而今忽听林纤这么说,且来的路上,婉娘不曾留意,她却是注意到过,年轻力壮的仆从都在从库房里抬出箱子。
似是也觉新鲜,他们议论声不小,笑称那是君侯下的聘礼。
“下给晞婵姑娘的?”
“不是,哎呦你可小声点儿,谁也想不到君侯临行前竟把婚事给定了,可不是晞婵姑娘,反倒是陆夫人身边的那位林纤姑娘!”
“难不成咱们君侯,两个都要哈哈哈?”
“去你的!聘礼丰厚,就这一份儿都够你我折腾的了,再来一份儿,要命不是?”
晞婵行至房中西窗下,心上出奇的冷静,她在榻前缓慢踱步了几个来回,忽地眸中坚定起来,淡声喊来外间的婉娘,命她去问婚期。
婉娘回来时,愁容满面,神思怔怔,仿若一咬牙那泪就下来了。
她就不明白了。
为何她家女郎这般好,却总是得不到好?
先前有徐公子,散了,现在有君侯在意,却到头来一场空,终被辜负!
越想她心里越不好受,到了晞婵近前,已经很难开口了:“说是君侯什么时候归来,便什么时候立即拜堂成亲。陆夫人当真已经在吩咐安插了。”
晞婵闭了闭眼,身形不自觉地倒了倒,婉娘不忍再多说什么,只急着走来扶了,欲言又止地瞧着面色苍白的少女。
半晌,晞婵自去榻上坐了,支额侧倚在案上,眼中闪动着婉娘看不懂的神色。像沉着,像处变不惊,却也像被迫抽离爱恨嗔痴,只余深思。
她忽道:“婉娘,你喊上那几位西厢房的老媪,将东西收拾妥当,备好车马,明日我们便回豫州。”
婉娘大惊,不解道:“女郎怎么偏在这时回去?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待君侯回来说清就是,咱们现在走,不是正中了陆夫人她们的意?”
晞婵眸色一暗,若这是前世,她自是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本就经历过那些事,遇见过徐昴,而今李覃如此,无论如何,她也要先做准备。
若有心,他自会去寻她,但要是他没这个意,待在荆州,岂不是任人宰割?
“我时常谨记阿母教我的一句话,路要靠自己走才安心,”她笑看着婉娘,温吞道,“事已演变至此,十有八九是我与李覃之间出了大问题,明显他意已决,你我二人此时不走,待他回来,与林纤成婚,陆卓皓那边你觉得他如何解决?”
她来此,本为破前世死局,也不乏有对李覃的几分真情,只涉及信任,目今为止,她还做不到完全信任他。
什么事都等着李覃回来解决,她不服。晞婵承认,她心中确有赌气的成分在。
要是李覃在她眼前,哪怕冒着被他收拾一顿的风险,她也要给他一个耳光!
婉娘还是迟疑,实在是女郎与君侯前日还感情甚笃,发展至今,未免太过可惜。
她焦急地转了转,拿不准主意,便道:“那陆家那边?”
晞婵思道:“而今豫州兵马已足,且父兄向来治军严明,灾荒也过了有些时候,想必民情实力已有所恢复,我若回去,料定他陆家不敢前去没理强说理,真要说来,还要我同他陆卓皓算算帐才是。”
“那君侯那里该如何交待?”
“婉娘,你还不明白吗?”晞婵自嘲一笑,慢落下目光,轻声道,“他做的决定,只要下了,没人可以劝动,他既已这般承诺,想是绝不会为我回头,我也无需他李覃回头。”
“今日他如此行动,我同样,也不会再为他动一分真心。”她的眼里仿佛沉浸了许久的往日时光,幻想一碎,就成了前世自己被徐昴强送异乡作他人妾的那个雨夜。
晞婵在心底轻叹,逼回眼里的湿意,疲惫道:“他应过我一个约定,五年内不会进犯豫州,若陆家强下聘,只要我回了豫州,李覃不会插手就是了。”
五年的时间,只有助父兄强大起来,或有一线生机。
但面上不与李覃交恶就罢,否则他断不会容许宿敌发展壮大。那样一切就完了。
她从榻上站起,从枕下拿出那把匕首,抚摸几许,沉吟道:“婉娘,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是家中传信,急召回豫,其他的万不可多言。”
如此也好一路顺利。
“这把匕首,不成想又是我远行的护命符。”晞婵哑然失笑。
不知是该笑这宿命般的用途,还是讥笑前世今生类同的际遇。
只今生她有了前世的教训,在一切都尚未发生前做出选择罢了。
她没有忘记大雨倾盆那日,重兵把守的殿前,手无寸铁的她跪在雨中,走投无路之下狼狈请求徐昴放过自己。
也没有忘记那一路上的艰险,还有精神上的巨大折磨。
家破人亡,只留她自己一人,犹如孤魂游荡在人世,漫无目的,身不由己。
更没有忘记,裴度的结局。
她不敢赌,即便是误会。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沉重了,随便拿出来一件,都是她重活一世夜里常有的噩梦。
婉娘沉思后,恍然惊醒,忙去安排:“女郎说的是。君侯归来后如何待您另说不准,那边陆家也虎视眈眈......还是尽早离了荆州才好!”
这段日子太过安逸,她竟忘了初来时的群狼环伺!
两家又隔着血仇高山。那李覃若势必报仇,又怎会当真娶了宿敌之女?
婉娘越想,越觉得晞婵是被戏耍了感情,登时对昔日敬仰的随侯没了好印象,反而懊恼起来自己曾在他面前用心多说了几句话,将他推向女郎,好借此让女郎在异乡有个依靠的柱子。
哎,还是要靠自己才走的稳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