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通过仙门第十二重的修士,已经算得上修为有成。十二重的危险,比起十一重来说,更是翻了数倍。
晏缙无意求得点拨和机遇、仙药、法器等,但他为了一物,不得不去仙门的第十二重——
据传仙门十二重中极少出现的一个小世界里,具有溯源草,修士服下溯源草后效果颇为奇妙。
晏缙此行就是为了得到溯源草。
他推开身前去往十二重的门,却发现门后空无一物。
即没有显露下一重的景象,也无任何气息,更不像去往十一重之时,在门边就能察觉到掺杂着杀气的凉意。
什么都没有,因此才会显得更为危险。
晏缙凝视着空无一物的门后,毫不犹豫地跨入其中,刚一越过门槛,铺天盖地的暴风雪砸向晏缙。
不过瞬间,晏缙鸦羽般的眼睫挂上冰霜。
狂风宛如无声的嘶吼,铺天盖地自晏缙前方飞来,又擦过他的身边飞远。
晏缙踩着脚下厚重的积雪,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永不停歇的风雪,直至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自雪中走来——
那是个身着白衣的青年,手握着一截枯枝,仿佛是随手从雪地中拾来。
晏缙手指微微蜷缩,面上却忽然勾了勾唇,浮现出一个带着冷意的笑容。
他早该想到的,既然能在仙门入口处的光芒中看见自己平生所经历的画面,也在踏入仙门之时听见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那么这仙门十八重必定知晓自己某些的过往,说不定它已经将自己从出生之时到现在所经历的种种都掌握得清清楚楚。
连同他曾在怀剑派禁地中握住剑尊封绛佩剑之时,陷入幻境之中所见所看都摸得一清二楚。
否则眼前的景象,为何会与那时的毫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是,百年前晏缙在幻境中所见的白衣青年面容模糊,看不清长相。
而在仙门十二重中的白衣青年,模样完完全全显现出来——
青年长相清隽,双眼沉静,如无波的古潭。
他在纷飞大雪中持着枯枝而来,平稳地在雪中踱步,慢慢地朝着晏缙靠近。
直至在晏缙五十尺左右,青年才停下脚步。
他半垂着眼眸,望着自己手中的枯枝,口中说出的话却是对晏缙所说——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
为何而来……?
晏缙身形绷直,背后邅行剑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出鞘,面上却只平稳应道:“因为这仙门第十二重想让你来。”
白衣青年继续发问:“那为何仙门第十二重会让我来?”
“……”
晏缙挑了挑眉,仔仔细细看向前方被裹挟在风雪之中的青年,发现十二重中的青年不似被操控的傀儡,反倒轻蹙眉头,好似极为认真地问着他。
晏缙随意答道:“不知道。”
白衣青年忽然微微一笑,认真地轻声答道:“因为在你所认识的人……不,在你所见过的力量中,你觉得我是最强的。”
晏缙面无表情地看着青年,冷淡启唇:“真敢说啊……泽霄宗掌门,怀剑派掌门,白家家主,就连神都城主,我都曾见过。你为何觉得自己是最强?”
白衣青年低头端详手中的枯枝:“在怀剑派禁地中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是谁……后来你在孽火狱中,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他抬起头,露出令天地为之失色的锋芒:“我名封绛,怀剑派剑尊。”
晏缙盯着眼前的青年,没有说话。
青年没有在意晏缙的沉默,他微微偏头,言语平缓:“……来罢,来打败我,或者说打败你见过的来自封绛的力量。”
“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如何……”
晏缙踩着积雪,向前走动几步,口中一字一顿慢慢道:“能打败剑尊封绛?”
话是这么说,可话音未落之时,晏缙背后的邅行剑已经出鞘。
不过瞬息之间,晏缙手持长剑,已至青年身前!
布满锈迹的长剑与青年手中的枯枝相向而刺,却在相撞之时发出清越的玉石声。
晏缙手握邅行剑,觉得手中的剑随心而动。
而与邅行剑相对的枯枝上,亦传来让他心神为之一颤的凛冽之感,带着不容置疑的剑意。
晏缙黑沉的凤眼微微向上一抬,毫无惧意地迎着青年的目光。
他紧握剑柄,向前逼近一步,将剑锋送向青年身前。
与此同时,邅行剑上爆发巨大的灵力,形成极为锐利又带着压迫感的一击。
充满锈迹的剑身上忽然清明几分,露出原本带着一抹淡青的颜色。
十二重中出现,自称剑尊“封绛”力量的青年神色不变,就连近在眼前的威力巨大的一击都好似没看见,只是举起手中的枯枝朝着邅行剑微微一点——
晏缙锋利无比的攻势忽然停滞在半空中。
两人周身的大雪更加猛烈,连同咆哮的呜咽风声将两个身影瞬间淹没。
*
晏缙还记得自己在怀剑派禁地中,握住剑尊封绛佩剑的那一瞬间——
入骨的冰冷,从握住剑柄的右手开始扩散。
当时他能察觉到自己眼睫都挂上薄霜,虎口处伤痕涌出的血液都凝固,身子却无法动弹半分。
而现在的仙门十八重中,他眼前这位自称“封绛的力量”青年,虽然使用的是看似平平无奇的枯枝,却好似比天底下所有灵剑都更为锐利坚硬。
每一次邅行剑与枯枝碰撞,那股寒意便会朝着晏缙袭来。
但枯枝上传来的寒意,却与怀剑派禁地中剑尊封绛佩剑的不大一样。
这是深入魂魄的寒冷,带着一丝毫不犹豫的平静杀意。
晏缙毫不怀疑,如若自己有瞬间的不敌,那眼前枯枝便会贯穿自己喉间,冻结自己经脉中的灵气,立即取走自己的性命。
乌云黑压之下,在昏暗的风雪中,漫无边际的雪地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猝然亮起灵气震开爆发之时的纯粹银白色辉光。
每多一次交手,晏缙就会感触到更多一分的寒冷,他眼睫挂满雪霜,凤眼中没有丝毫退意。
他不顾手掌中传来的入骨寒意,不顾四周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暴风雪,不顾眼前人化出的是三千年前怀剑派剑尊封绛的模样。
晏缙眼中只有那一只枯枝。
枯枝在白衣青年手中,收放自如,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斩断风雪之势,使得两人周围飘飞的鹅毛大雪都瞬间停顿,更引得呜咽风声越发凄怆。
晏缙作为修士,□□已经过灵气淬炼百年。即使这样,他的手脚却越发冰凉,毫无表情的脸上唇角开始发青。
但着丝毫不影响晏缙紧握住手中的邅行剑,挡下白衣青年的每一击。
看着朝着自己攻来的剑式越发变换莫测,残留的剑芒都带着寒霜,晏缙深吸一口气,以灵气注入邅行剑抵挡,一剑一枯枝相撞,化为余波猛地震开。
但晏缙却没料到,眼前白衣青年持着枯枝一转,如绵长细水的后招从斜侧方直取他的心口。
那一击极快。
在最为紧要的关头,晏缙却忽然注意到有几片鹅毛大雪附在枯枝尖端。
枯枝最终轻轻地没入心口。
晏缙略一眨眼,缓缓想到——不知这么几片雪花,能饮多少他的心头血。
暴风雪停歇,只余轻轻飘落的小雪。
白衣青年立于风雪之中,看着眼前的玄衣剑修——
剑修眼睫上挂着细碎的冰屑,脸色惨白,宛如了无生气的冰人偶。
*
晏缙全身失去知觉,意识开始昏沉之际,他忽然想起了方才白衣青年所说的话——
“如果说第一次你不知道我是谁……后来你在孽火狱中,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我名封绛,怀剑派剑尊。”
这些话都在表明,仙门已经将他的记忆完全看去……
化身为白衣青年、自称“封绛力量”的仙门十二重说得没错。
晏缙第一次在脑海中见到白衣青年,是在怀剑派禁地中握住封绛佩剑之时,此时他完全不知道白衣青年是何人。
即便有过些微猜想,他也无法去验证。
后来晏缙身在孽火狱中的时候,在他自己的脑海中见过许多次白衣青年——
那时,他才终于察觉到握着枯枝的白衣青年是何人。
……
进入孽火狱之前,晏缙也曾想过自己可能不能活着出去。但即便有可能丧命,他也从未有过退却的想法。
世间关于孽火狱的说法很多,但对孽火狱其中情况的说辞却少之又少。
晏缙冲入孽火狱后,才意识到孽火狱与人世间完全是不同的世界——
孽火狱中只有扑天的热浪,让人感到灼热难耐的岩浆火海,甚至还有灼伤修士神魂的孽火。
当晏缙耗费大半灵气在上层的火海中没有寻到燎岩花之后,他义无反顾地朝着下方御剑飞去。
他不知孽火狱下方深处是何种模样,也明白孽火狱中无一丝一毫的灵气,当他灵气耗尽之后,恐怕只能在孽火狱中等死。
越深入孽火狱,晏缙发觉维持自己神志的完全清明越发困难——
孽火狱深处的情景与上方裂开的入口处完全不一样。深处的岩浆红得发黑,就连岩浆滚落进入的火海,都只是缓慢流动,而无一丝激荡。
更别提那些难辨真假的动静。
晏缙曾见到仙岛坠落的幻影,也看见凛冽的仙人与模样奇特的堕仙相斗。
打斗声、哭声、呐喊声,怨怼声、求饶声……许多声音胡乱地飘在他的耳边。
火海中也会出现各种各样嘶吼、挣扎的人影,诱惑、鼓动着晏缙的神志,让晏缙跟着他们走。
仅仅瞬间失去神志,但下一刻睁开眼的时候,晏缙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孽火火海边缘,差点跟着那些虚幻的人影步入瞬间可以吞噬修士的火海。
站在火海中的虚幻人影捧腹大笑后,又重复对晏缙施出迷惑神志的把戏。
晏缙在孽火狱中,不知时光流逝了多少。
他在昏沉与清醒之中挣扎,努力施诀维持自己脑海清明。
直到一阵轻微的动静轻轻传来。
晏缙转头看去,一只黑漆小兽从滚烫的黑红色岩浆中爬上来——
黑漆小兽长得有几分像温顺无害的山羊,但全身应该覆满卷毛的地方却换成了缓缓流动的赤红岩浆。
小巧的四个蹄子后长得是尖钩,就连偶然转动看向晏缙的圆眼也是黑红色。
哗啦一声,漆黑小兽身后的岩浆中忽然冒出大得多一只的兽,正从岩浆中走出。
它长有巨角的头缓缓转向晏缙。
晏缙握紧手中的那苍剑剑柄,准备好随时接下一大一小怪物的攻击。
但漆黑的大兽只是静静看了晏缙片刻,而后转回头,朝着自己前方走去。
小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晏缙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些都是什么怪物?世间从未有过相似怪物的传闻,难道这些怪物是从孽火狱中诞生?只生活在孽火狱的岩浆中?
亦或者他所见的一切又只是幻影而已?
还未等晏缙想明白,一大一小状似山羊的漆黑之兽已经走远,消失在远处。
后来历经千难万险,晏缙靠着体内仅剩一半的灵气,在处处危境的孽火狱深处寻找到了燎岩花。
燎岩花开在一处明显不同的岩浆中。
岩浆火花四溅,浓稠的液体急促地鼓动着,在翻滚的红色中心盛开着一朵比天底下赤金火焰还要纯粹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