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一日,下午五点一十六分,悦名大厦十四层。
“不可能。”
梁屹斩钉截铁地说。
“我劝你重新考虑。”
背对着他的人终于不再伪装。
那把足以遮蔽身形的办公椅缓缓转动。
梁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背后之人和他脑海里的面容完美重合。
那张脸,与他共度了二十载的日日夜夜。
那是他的亲妹妹。
梁屹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他早就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但他没想过,事情会变得如此难以收场。
因为她是他的妹妹,所以他很难作出抉择。
但也正因为她是他的妹妹,他几乎不需要考虑其他。
“果然是你。”他说。
他眼中难掩失望。
梁慈放下变声器,起身向他走来。
也许是因为旧伤未愈,又或者是她早有把握,梁慈慢悠悠地在他面前停下。
她撇了撇嘴,像小时候玩捉迷藏被抓到时一样,似乎有些索然无味。
“被你猜中了,真没意思。”她说。
梁慈抬起梁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一左一右,摆成投降的样子。
而梁屹只是看着她,任凭她摆布,不置一词。
梁慈掀起他的衣摆,取下那一把横插在腰带上的小刀。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她问。
梁屹低头看着她乌黑的头顶。
她不曾退后,现在这个距离依然危险。
“从林冉冉案开始。”他如实回答。
梁慈拔开刀鞘,仔细打量着那锋利的刀刃。
刀尖距离梁屹的腹部不过一指宽,但他们两人谁都没动。
思索片刻,梁慈突然笑了:“因为那条鱼?”
“是。”梁屹说。
他还维持那个被摆出来的动作,并未出手抢夺小刀。
“那你呢?”他反问,“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
闻言,梁慈退后一步。
她将刀身贴在唇瓣上,皱着眉,似乎需要这冰冷的金属刺激才能想起准确的时间。
梁屹的手指下意识颤动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恢复原状。
“你应该很清楚啊,不是吗?”梁慈并未正面回答,“哥哥。”
她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仿佛这些骇人听闻的命案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游戏。
——梁屹知道,真相就是如此荒谬。
但他还是忍不住追问,期盼着能得到一个让她不那么罪该万死的理由。
“嗒、嗒、嗒……”
身后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着。
梁慈扔开小刀,金属与混凝土碰撞出刺耳的响声。
来人刻意撞过梁屹举起的右手,走到梁慈身后停下。
梁屹放下双臂,视线回到梁慈脸上。
“是他逼你的吗?”
事到如今,他仍然心存侥幸地问着。
答案显而易见,连他自己都觉得这问题简直可笑至极。
但只要她承认,他就会相信。
只是很可惜,他注定无法得到期冀的回应。
“呵。”越泽嗤笑一声。
他俯下身,双臂在梁屹凌迟般的目光中圈过梁慈的腰,像毒蛇绞杀猎物一样缠绕着她。
越泽侧过脸,唇瓣在她耳后厮磨。
“我逼你了吗?”
他看似在询问梁慈,实则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梁屹,目露挑衅。
果不其然,梁屹眼中瞬间升腾起怒火。
若非梁慈提前取下了那把小刀,刀尖现在八成会被投掷进越泽脸部。
梁慈冷哼一声。
本来她有一个更好、更完美的计划,要不是越泽自作主张,这一步棋不会下得如此匆忙。
那天她刚出院,回到家没多久就接到了这个疯子的电话。
“不是说了最近别给我打电话吗?”
梁慈关好门窗,满脸烦躁,全然不复人前的温柔伪装。
“我都看到了。”越泽咬牙切齿地说。
他并未言明,但梁慈清楚他的弦外之音。
其实她偶尔也会后悔选中这个偏执狂。
但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她只能哄着他。
“演戏而已,你急什么?”她打开开关,让流水声盖过自己的声音。
“那也不行!”越泽急切地嘶吼着,像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你不可以看他,不管是梁屹还是陈煦,谁都不行!”
说完,他又离奇地迅速恢复冷静。
“我等不及了,现在就开始,”越泽阴测测地说,“不然我马上杀了他。”
梁慈关上水龙头,镜子里的她紧皱眉头。
“现在就开始,好不好?求你了,就这一次!”
电话那头传来他反复央求的声音。
梁慈轻叹一声。
“那你去准备。”
她舒展眉心,思考着计划提前会引发的所有变数。
越泽很快给出了一个令她还算满意的方案。
十二月三日,他绑架了一个在家备受宠爱的小男孩,用他来威胁他的父亲。
十二月四日晚上十点整,他按照计划引出公安,随后立刻让穿着打扮与他完全相同的男孩父亲开车前往A市,自己则飞速返回。
十点三十三分,他到达梁家。
一切都很顺利,那三个警员不足挂齿。
唯一的阻碍是梁屹临时调来的那个小子,凌恒。
越泽一大半的时间都在与他缠斗。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能打。
但他还不够狠,远远不够。
唯一的那一枪并未伤到越泽。
而越泽的那一刀,却是扎扎实实地对准了他的颈部大动脉。
十点四十五分,他打开了门锁。
梁慈正在客厅等他。
那只碍眼的猫冲着他呲牙咧嘴,不停地哈气。
她举起手机,里面传出梁屹的声音。
越泽知道该怎么说。
为了更好的效果,他甚至还开了一枪。
他本想解决那只猫,但他很清楚,梁慈不会同意。
所以他只是冲一旁的猫爬架出气。
这一枪成效不错,梁屹终于闭嘴。
他看着梁慈艰难地站起身。
——她的伤还没好。
意识到这一点,越泽不受控制地开始回忆那无比美妙的三天。
这个女人从来不会手下留情,即便被折磨的对象是她自己。
这也是他迷恋她的原因之一。
“这一次,又该怎么玩呢?”
他看向梁慈。
他们四目相对,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疯狂。
“那你的伤呢?”梁屹再一次追问。
他渴望他的妹妹能伸出援手,将他救出绝望的泥沼。
但他其实很清楚,他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死在这片深潭中。
“演的啊,”梁慈毫不留情地说,“我知道你在怀疑我,不弄得惨一点,怎么洗清嫌疑?”
她轻描淡写,完全不将那些严重到足以给加害者判刑的伤残放在心上。
就好像那不是她的身体一样。
“你那样伤害自己,就因为这个?”梁屹难以置信。
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他是最清楚的。
医生说过,梁慈的失血量太大,若非救治及时,随时都有可能休克死亡。
梁屹当初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妹妹会因为这样荒谬的猜测而将自己的生命作为筹码,毫不犹豫地孤注一掷。
万幸,她赌赢了。
作为一名警察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梁屹不得不卑劣地承认,比起现在的剑拔弩张,他更害怕她的死亡。
“谁让你那么难糊弄……”梁慈嘟囔着,反倒将帽子扣在梁屹头上。
她推开越泽的怀抱,向前一步。
“咔!”
脚下传来轻微的响动。
梁屹脸色一变。
“你干什么?!”他一下子紧张起来。
梁慈的双脚分别踩在他不敢挪动的那只脚的左右两侧。
他确信,她也踩到了一颗地雷。
他的反应比自己掉入陷阱时更焦急。
梁慈神色如常,伸出手抱住梁屹。
“跟我走吧,哥哥。”她的声音闷在胸口。
她没有用“我们”,因为她知道梁屹厌恶越泽。
只有她才能让他心甘情愿上钩。
但梁屹没有回答。
梁慈抬起头,瘪着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需要你,哥哥,跟我走好不好?”
梁屹还是沉默。
梁慈终于失去耐心。
她松开梁屹往后一倒——正如她预想的那样,梁屹立刻接住了她。
“别发疯!”他斥道。
梁慈顺手揽住他的脖颈,整个上半身挂在半空。
“那你答应我。”
她说得轻巧,像在经济紧张时索要一件华而不实的礼物。
——梁屹倒宁愿是这样。
“你先告诉我,”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冷静了许多,“你和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抬头直视越泽,将先前的挑衅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很早啊,三年前的事了。”梁慈毫不在意地说。
她顺其自然地后仰着头,于是眼前的景象翻转过来。
“就在你帮我……之后。”她说。
颠倒的世界里,越泽紧皱眉头。
薄薄的镜片里映出一旁掉落在地的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