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禹今晚喝过一轮酒,又回久别重逢和许则易喝了第二轮,回去时都快站不住,被司机老孙架着回到车上,一进后座便丢了两颗解酒药在嘴里,拧着眉闭上眼。
许则易是他们这次动画电影《无恙归来》最大投资人,这个约,他不能不赴,酒也不能不喝。
其实许则易算是比较好说话的投资人了,不会一味朝对方灌酒,如果拒绝,他也不会强求。
但今晚邢禹似乎忘记应酬的话术,对方敬多少酒,他喝多少。
邢禹现在依旧不怎么喜欢这种没完没了的寒暄、客套、故作亲近,他懒得应付,也不喜欢这样虚情假意眼里只有利益的场合。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太被明码标价了。
还不如在家里画画、练琴或者在公司专注导演安排他的动画。
但不能不应付。
如果是在他的青春年少,邢禹根本不会做多考虑,不喜欢,不愿意,那就不。
也正是因为年少时看似随心所欲,事实上什么都决定不了的无措。
现在的邢禹宁可融入灯红酒绿当中,并且成功学会如何在里面如鱼得水畅游。
他知道,只有这样,选择权才会在他手上,他也能为自己负责。
车子开过南山路准备拐进西湖隧道。
凌晨三点半,这个时间在湖滨参加跨年夜放气球活动的人群大部分已经散去,路上只有零星的人群,正在往西湖走,看样子是打算在西湖等日出。
老孙感慨道:“这一年年过得可真快,又是新的一年了,也亏得现在时间晚,在早一点,这条路,不堵个四十几分钟,根本开不出去。”
一些没有成功飞向远方的彩色气球,零零散散地挂在树梢上,迎着风轻轻飘动,像是在诉说盛大狂欢后的意兴阑珊。
老孙这时又开始碎碎念:“明天清洁工清理起来,要麻烦嘞,全都缠在树上,也不好清理,今晚还有人在人群中央放加特林,大冬天人又多,空中都是氢气球,但凡出点问题,后果不敢想象。”
“……”邢禹伸手用力捏了捏太阳穴,试图通过疼痛将到脑海里糟糕又美好的记忆踹出去。
没有用。
反而因为他醉酒的原因越来越清晰。
湖滨靠近西湖,是杭州最热闹的商圈,当年住在闸弄口,每个周末他和楚北翎从画室出来,都会到湖滨商圈用餐,用完晚餐后去西湖写生,或者在西湖边的长椅上坐一个晚上,等第二天日出。
而这里每个周末或者节假日,都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涌进来。
一但被人群冲散便很难找到人,尤其是楚北翎眼睛长在头顶上,几乎不看路,经常他一转身人就不见,根本找不到。
后来邢禹想到办法,只要到湖滨,他都会先去买一个氢气球绑在楚北翎手腕上。
这样,在密集的人群中,他一眼就能看到他。
可自从那天过后,他经过湖滨,宁可绕远路都要避开这个地方,今晚喝了太多酒,头昏脑涨,邢禹忘记和老孙说走另一条路。
老孙给邢禹开车几年,又和他家娃差不多大,早就将他当自家孩子。
看他这样,以为他是喝醉酒难受,老孙有些心疼道:“邢总,你们这些年轻人别总是仗着自己年轻,一点也不顾,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不重要,年轻时总觉得钱很重要,可到我这把年纪,才明白健康才是最重要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健康重要。”
邢禹自嘲笑笑:“如果我当年……和现在一样,很多事都会不一样。”
如果当年的他们更成熟更有担当,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他们会有更多的选择。
而不是只能任人支配,什么都无法决定。
邢禹侧目看向窗外空荡的街道,笑笑。
真遗憾~他现在该有的东西都有了。
晴了才没两天,杭州又开始下雨。
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最高气温只有一摄氏度,这种又湿又冷的天气让人连着骨髓里都发着寒,将人也一并困在这个寒冬永远无法走出去。
可他从前明明最喜欢的冬天的。
山区应该在下雪,回公司的一路上,遇到的每一辆车,车前盖上都顶着一个雪人。
对于生长在南方的他们来说,下雪可比烟雨江南受欢迎多了,一听说哪里下雪,撒了欢似的往哪里蹿。
这个冬天水汽十足,可惜没有一片雪花落进主城区。
手机有电话进来,是祝卿安,他道:“你该不会忘记今天要到初濛审核第三版初稿的事吧?”
他在楼下大厅等了楚北翎半个小时,半个人影都没见到,只好打电话询问。
楚北翎说:“我还要安排其他事,初濛稿图你盯着。”
“你在躲旧情人?”祝卿安语出惊人。
楚北翎前段时间将新加坡的驾照换成国内的,拿到驾照的同时,他在车行定的现车也上好了牌照,最近他开车上下班。
从习惯于右驾行驶换到左驾,楚北翎一个没注意开错道,往初濛的方向开去。
察觉到他开错道的导航,不停叫着前方掉头。
楚北翎降低了导航的声音,没有正面回应祝卿安的问题:“项目你盯着,没事的话,就先这样,我开错道,准备掉头了。”
祝卿安恨铁不成钢,比他还要觉得可惜和热情:“躲是躲不过去的,人要见面才有机会,你这么好的机会,别浪费了。”
祝卿安大概是自己情伤深重,一点也看不得这种景象,还是受什么刺激,最近这段时间化身媒婆,苦口婆心各种劝说想促成他们这一段姻缘。
就好像他们在一起,他的情伤也没了。
比他还要热衷,他是不是能和邢禹再续前缘。
祝卿安问:“你难道愿意他以后是别人的吗?”
楚北翎被戳到痛点,冷声提醒道:“祝卿安,你是美监不是媒婆。”
祝卿安:“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不再续前缘,真的很可惜。”
楚北翎勾了勾唇角,被巨大的痛苦淹没。
他等过,争取过。
楚北翎比任何人都想邢禹是他的,他也没有办法想象邢禹深情看着其他人的样子。
邢禹和他亲吻撩拨,互相探索到双双起反应后,那双痞里痞气,夹着散漫笑意的黑眸,在动情时摄人心魄,身上那股放纵不羁的劲儿也被无限放大,张力十足。
曾经只有他能看到,独属于他的,邢禹的另一面。
楚北翎一点也不想让给其他人看。
他何尝不觉得可惜和遗憾。
疯了一样想要和邢禹重新开始。
可是怎么办——
他们分开多年,尽管想念成为习惯,可却依旧败给时间和现实。
而他和邢禹之间,除了时间和现实,现在还冒出来一个许则易,机会再好,对他来说也只能加剧痛苦。
“你什么都不知道。”楚北翎深吸一口气,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直接被祝卿安截断。
“管他呢!”祝卿安觉得邢禹十有八九对他还有感情,否则不会趁着楚北翎昏睡时边亲边哭了,“北翎我等你,快点过来,别让人家等太久。”
从大门跨进来的邢禹正巧听到这句话,他幽幽扫了一眼,挪开视线,觉得脊背发凉的祝卿安回眸看去。
男人挺拔的身影一闪拐进了电梯间,只能看到抬起的薄底皮鞋,那一抹鲜艳醒目的亮红。
祝卿安目不转睛:“北翎,这样一个男人,让给其他人可惜了,这边建议你,管他愿不愿意,直接收了完事。”
雨大路况不佳,祝卿安这话危险又吓人,楚北翎差点撞上前车屁股,好在即使刹住车:“你说什么混账话。”
“我认真的,你考虑一下。”祝卿安贱兮兮道;“成功了,记得在主桌给我留一个位置。”
楚北翎懒得理他,直接挂断电话。
祝卿安知道那种有情人再见面那种抓耳挠心的感觉,认识楚北翎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觉得他像一个活人,就知道了,那个邢禹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更何况祝卿安作为同样也经历过这种感觉的旁观者,急切地想有情人之间不留遗憾,恨不能将两人绑起来,丢进房间内。
祝卿安:【就算你不想见,总要过来监督进度的,我只能负责美术,其他我可应付不了。】
楚北翎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掉头,反而离初濛越来越近,思索片刻,他直接往初濛大厦开去。
他要去把画册弄回来。
等楚北翎到初濛,祝卿安已经在会客室和庄明月在开会,他推门进去的时候,没有看到邢禹。
楚北翎很快收敛所有情绪,朝对面两人扬扬下巴,“你们继续。”
他拉开椅子,在一堆文件前坐下,翻看起来。
项目按照他预期的发展,并没有脱离正轨,他只提出了几处不算太影响整体策划思路上不一致的矛盾。
休息的间隙,楚北翎离开会客室,往电梯口走,没有门禁上不去总裁办,他只好通过助理联系上许图南助理。
想想也挺荒唐的,曾经无话不谈的人,现在联系对方都要通过另一个人,搭起桥梁才能联系到彼此。
哪怕有合作,成年人之间的装模作样也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许图南刚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去找邢禹,将额外给柯锦程红包的事告诉楚北翎,又擅自放他上来,邢禹生气到一个星期没有理他。
这次许图南学乖了,先和邢禹打招呼:“楚番番过来商量稿子的事,准备上来,你要不让他上来,我就直接把他打发回去?”
他看着邢禹观察他的反应:“说到底,他还是合作方负责人,就这么将他打发回去,也不合适。”
许图南生气归生气,看到楚北翎就忍不住骂他一顿,可说到底还是气他竟然无情到这么多年朋友,说断就断,也不联系,重逢碰面后,除了道歉都不会说,一副被人欺负狠了的模样。
同时他也替邢禹感到难过。
但多年朋友,许图南还是做不到漠视楚北翎,完全将他当成一个陌生人,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有合作这一层关系。
当然该骂他还是会不住想要骂。
邢禹抬眸:“他是合作方负责人,有专人对接,我和他见面然后呢!”
许图南被他问住,一时间接不上话。
想到刚刚在楼下大厅看到的一幕,邢禹嘲弄地勾了勾唇角。
他艰涩地出声提醒,是在提醒许图南,也是在提醒他自己:“你是不是忘记楚北翎现在有男朋友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