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过后,天气微寒。
一片叶子悄然而下,落在了童三娘的肩上,她把这半黄半绿的叶子放在掌心,痴痴地看着,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她却浑然未觉。
直到察觉有人经过,她胡乱地用衣袖擦了把脸,掩盖住此时的狼狈,跟着其他人一起步入童门镖局的前厅。
总镖头童岐山负手立于厅前,双眼出神地着挂在墙上的一福“猛虎出山图”,直到旁边掌柜的提醒,方才回过神来。
童岐山虽年逾花甲,但因常年习武,每次见到他都是神采奕奕,精神矍铄的样子。可在这短短几日内,整个人一下子苍老许多,两鬓斑白,眼窝深陷,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风采。
他知道此次走镖有一定风险,但却未料到……
童岐山面带忧色地望着立于前厅的众人,斟酌再三,嗓音沙哑却不失威严的开口道:“前两日,我跟诸位保证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恐怕老朽要食言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解童岐山话中之意。童三娘站在人群的最后,她咬着嘴唇,手中的帕子搅得都是褶子,伸着脖子眼巴巴地望着童岐山。
童岐山长叹一口气,挥了挥手,随后有几个人抬着两个大箱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们几个先把东西拿出来,在院子里摆好。”
“是。”
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老夫辜负了大伙儿的期待,”童岐山仰头眨了几下眼,缓缓开口道:“派去的人,依然没有找到失踪的十七个兄弟,但在交货地点,发现了一些兵器和衣物……大家……可以先……可以先看看……是不是自家人的。”
艰难地说完这几句话,童岐山便转过身去,不再多言。
众人踟蹰半晌,纷纷走上前去。
“这把剑……这把剑是家兄的。”
“这是我家夫君的……”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在这一堆物品中寻找亲人的痕迹。“啊!”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哭喊,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嚎哭声回荡在童门镖局的上空,让人唏嘘不已。
童三娘个子不高,长得白白净净的,是个模样清秀的女人。她家里除了离家未归的丈夫,就剩下一个五岁半的儿子,她今天一听到消息就放下手中的活,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她人小,力气也不大,一会儿踮起脚尖向里望,一会儿又俯下身来逮个空隙钻进去查看。
薄汗簌簌地往下流,她用帕子轻轻拭去,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她心肺都搅做了一团,手上的帕子不知何时破了一道口子,她没有哭,只是心中焦急。
她没有发现跟童昭相关的任何东西,包括那把他爱不释手的弯刀。
“三娘。”
童岐山看见站在一旁的童三娘,款步走了过去。
“总镖头。”童三娘敛衽行礼。
“三娘不必多礼,目前还没有找到童昭的东西。”童岐山捋了捋胡须,低头看了一眼童三娘,顿了顿开口道:“不管怎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一天没找到,童门镖局就不会放弃,一定会给大伙儿个交代。”
童三娘似乎想说点什么,后来又咽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厅前墙上写得四个大字——诺重千金。
她依稀记得那天,启明初露,她目送着自己丈夫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黎明破晓时……怀里揣着她起早烙得油饼,还有她新绣的手帕。
师小玉皱着眉看完凡心递给她的写满密密麻麻字的一张纸。
“所以你就假扮成新郎,替那个渔夫的儿子献祭给河神?”
“嗯。”凡心点点头,边走边比划着怎么把断了两截的长枪接在一起。
“结果发现他们年年祭拜的河神竟是一只癞蛤蟆精?”
“是的。”
“那也不能怪他们,毕竟人和妖相差悬殊,他们也没得选。”
师小玉将那张写满字的纸规规整整的折好,递给凡心。
凡心淡淡一笑,接过揣进怀中,慢声慢语道:“刚刚,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两个字两个字的向外蹦?师小玉发现了这小道士说话往往不会超过三个字,有时候内容太多,他干脆就不说了,直接从他的小布包里拿出纸和笔,全都写出来。
怎么会有人随身带着纸和笔?
这真是她要找的人么?是不是那帮白痴搞错了?这小道士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就是口头不利索,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不过她要是吃了这小道士的心,自己会不会也变得像他一样愣头愣脑的?
刚刚在密林那么危险,好不容易摆脱了那帮妖怪的纠缠,师小玉正想着独自“享用”近在咫尺的“美食”。怎料到,凡心突然转头,对师小玉说,他得返回去寻找那两截断枪,并叮嘱师小玉保重,赶紧离开这。
师小玉怎么会轻易放走他?那就满足他对这红尘的最后一个愿望,她,师小玉可是个通情达理之妖。
结果,过了子时,师小玉就怎么都近不了凡心的身。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煮熟的鸭子在她身边晃悠来晃悠去,气得她把后槽牙咬得嘎吱嘎吱响。
不过,师小玉想开了,食物只有在最好的状态下,才能让食客尽情的享受。她决定先跟着凡心,到了晚上再动手!
师小玉隔着幂篱偷瞄凡心,斟酌半晌,徐徐开口道:“凡心小道长,我们这要是去哪里?”
凡心脱口道:“回村,还东西。”
“那还完东西,你有什么打算么?”师小玉语气逐渐放缓,声音慢慢软了下来,“我是来找我师傅的,本来我们师徒二人约好在青岩镇的悦来客栈碰头,可我在那等了三天都不见师傅,我担心……师傅,就出来碰碰运气,就这样到了密林。”
师小玉说着话,不经意间流下几滴眼泪,像是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虽说现在是以假乱真,骗了对方,就怕今后“以真乱假”,乱了寸心。特别是感情的事儿,真亦假来,假亦真,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呢。
“不知是否可以跟师兄同行,好有个照应。”
师小玉说完这番话,低头用手搅着头发,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男人都吃这套。”她得意的想,甚至都开始琢磨吃这小道士心的一百八十种方式。
“不可。”凡心语气平淡如水,毫无波澜。
师小玉:……
“男女,授受,不亲。跟我,一起走。对你,名誉,不好。”
凡心好久没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憋得脸红红的。他说话一字一板,尾音上扬,师小玉觉得丢给他一面鼓,他都能唱起来。
“师兄,普天之下修道之人都是一家人,我们都是兄弟姐妹,怎能用简单的男女有别定义,道在心中,心自清,何必在乎旁人所言。旁人说得对便罢了,如果他们故意用错误的话扰你心神,岂不乱了道心。”
师小玉伶牙俐齿,吃准了凡心说不过她,几句话把凡心绕的云里雾里,他光长着脑子,嘴跟不上趟,半天也插不上一个字,索性也不搭话,安安静静地听了师小玉念叨了一路,就是不松口。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他俩到了小渔村。离着老远就见村口火光攒动,原来小渔村村民正在等着凡心。一见他二人现身,一帮人举着火把急匆匆的奔他二人而来。
村长隔着老远向凡心行了个拱手礼,神色晦涩难懂,他看了眼师小玉,脱口道:“这位是?”
“师妹。”
师小玉瞟了一眼凡心,脸上不知不觉浮上一丝笑意。
村长向师小玉微微颔首,转身一脸焦急地望着凡心:“小道长,事情怎么样了?”
凡心从容不迫地向来人行礼道:“妖怪,已除。”
村长和村民互相看看,支支吾吾的,似乎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凡心道长,当时我们不是说好了,只是把它抓回来,村里的长老自会处置,这……怎么就除了。”
村长似有不悦,言语间带了几分埋怨。
“那是,妖怪,会害人。”
凡心似有不解地皱了皱眉,不明白这话中暗含的意思。
“可你这样把它给杀了,我们今后打鱼可怎么办啊!”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其他村民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仔细听来竟都是对凡心除掉妖怪一事的不满。
“它虽是妖,但我们每年只要稍做祭拜,就能保佑我们这一年风调雨顺……可怎么……怎么能杀了它啊!”
凡心闻言一愣,拧着眉想了片刻,也不理解其中之意。
师小玉神色一动,掀开幂篱,环视一周,眉尖一挑,讥讽道:“这倒是个新鲜事儿,我师兄帮你们除妖,非但没得到个感谢,反而落得一身的埋怨。”她粲然一笑,“小女子不才,有个问题想请教诸位,上苍如果派神明驻守一方,又怎能允许他任意残害子民?更何况它还是一个贪婪美色的淫邪之人!”
村长被噎得不行,眼皮低垂,没有开口,脸上愤愤不平。
师小玉一时露出几分厉色,笑着说道:你们每年献祭美貌男子给所谓的河神,求它指示,告诉你们哪的鱼群多,这样你们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获得又大又肥的鱼,这和为了一己之私谋财害命有什么区别?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们在想,如果这小道士没本事,索性献祭罢了;如果他有些本事,正好把妖怪抓过来,任你们处置,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它豢养起来,随时可以问它,哪里可以打到又大又肥的鱼!”
师小玉笑容可鞠地盯着村长的眼睛,冷冷地说出最后几个字。
“哪里来得疯丫头,满嘴的胡言乱语。”
村长气急败坏地否认道,眼中不知不觉露出狠厉之色。”
师小玉没有搭理他,负手来回走了几步,笑道;“上苍有好生之德,特派我师兄妹二人到此惩奸除恶。”师小玉猛地一转身,眸光倏地一凛,一字一顿道:“那些被你们骗来的人都关在哪?”
冷月高悬,晚风簌簌,吹得人浑身为之一振。
晚饭后,荆如玉就一直没见林修竹的影子。整整一天,她满脑子都是伏魔镜,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她今天必须得找林修竹问个清楚。
在村口的一棵老槐树下,荆如玉找到了林修竹,他正在烧纸,火光四射,纸屑纷飞,他一脸肃穆,口中念念有词。
荆如玉抱着手臂站在旁边看了半晌,最后干脆靠在树干低垂着眼,望着林修竹。
火光把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整个人变得讳莫如深。突然,他抬眼朝前方看去,平淡如湖水的眼睛好像掀起了阵阵波澜,随后又失落地退去。荆如玉顺着他的目光,瞥见一个身着白衣,戴着黑色面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