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兄长？兄长！”

“嗯？”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却已身处一宫殿之中，彼时正松垮地半靠在椅上，指尖还饶有兴致地揉捏着颗剥了皮的水晶葡萄。

“兄长，这是你今日第三次走神了。”站在他身前的青年无奈扶额道。

萧望川先顾不得打量起这人的长相，眼神全然被他自于发间生出的那对毛茸茸的耳朵给吸引住了。

“浮浔。”他听见自己如是唤道。连他自己都疑惑，且不说这出口的声音分明与他的本音全然不同，他尚不知此乃何处，又怎会脱口而出这面前之人的名号？

突然被人叫了一句却又迟迟不见下文，浮浔便知晓兄长这是还没缓神过来，于是只好见怪不怪地先把事情说完。

“虎族最近同豹族多有走动，先下临近大典之日，唯恐生变，兄长还是要多加注意才好。”

“嗯。”萧望川敷衍应下,眼神迅速地扫过身侧一圈，思琢着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浮浔瞧见他这番对自己说的话全然不上心的模样，心中半是苦涩半是窝火，末了也只好见怪不怪地拂袖而去。

谁料那高座之上的人却是不似寻常地再叫住了他。

“诶，那个，浮...浔？”

浮浔闻言满脸狐疑地回身。这可真是难能一见，此人哪回不是对他颐指气使，呼来喝去，怎么今时反要如此忸怩起来。

“何事？”他板着一张脸问道，只当是前人还有事要交代。

却见那人指了指自己，略显尴尬地问说：“我是谁？”

听他如此无厘头的一问，浮浔简直是一百个确认，这人哪会有什么正经事，分明就是要寻他找乐子。脸上的表情一连变了几番，最后到底是依凭着多年来的修养吞下了这口气，耐着性子幻化出一面水镜在萧望川面前，他咬牙切齿道。

“你是白狐一族的现任长老，同时也是先长老，即我们父亲的长子，姓浮名染。如何呢，现在满意了吗？兄长。”

透过水镜，萧望川见着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同浮浔一般，现在他的头上也顶着一双狐狸耳朵，毛色瞧上去顶好。

他自是记得浮染的名字，可印象之中他所见的浮染五官容貌早已尽毁，算起来这还是他头回同这张脸打照面。

白发蓝眸，鼻梁高挺，双唇浅薄，长睫难掩眼尾红抹，确实好看，堪可于他原身十之八七分样貌比拟。身份确认过后，萧望川十分不要脸地在心里给出如上评价。

“兄长......”浮浔单手叉腰，“上上心吧，大典左右也就是这段日子了，就当我求你了，别再溜进人间玩了行不行？若你当真舍不得天香楼的那口芸豆酥，唤我一声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定替你买回来。”

“小滑头。”他又听自己笑道，“行，大哥听你的，不去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浮浔冷哼一声。

“哎呀，怎么办呢，芸豆酥又吃尽了，看来还得再出一趟门。适才是谁说刀山火海都要替为兄将芸豆酥买来的呀？”浮染的眼角弯成一道半月，澄蓝的瞳目似溶有一汪春水，他满不在意地摆出一副要走的模样，这可给浮浔吓得不轻。

“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只见后者收拾好衣襟，提步抢在他之前冲了出去，可刚跑出不过两步便又涨红着脸折了回来。

“出界的信物...你忘了给我。”

萧望川一愣，他自是不知道有这一茬，适才不过是经由这小子的表现推想出浮染原主的性格，戏影大发地演上一段罢了，毕竟纨绔公子一概的角色，他可真算是本色出演。却不曾想，本只想支开浮浔，到头来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他正想盘算着该怎么糊弄过去，自己的手却忽的不受他控制地动了起来，催动体内妖力三两下便捏出了个活灵活现的小泥人，那模样分明是照着对面浮浔的样子做的。

浮浔接过泥人，嘟囔说：“都多大人了，怎么还总做这些小孩子的玩意。”

但听浮染闷声笑道：“你小时候可总缠着兄长要，记得有一回阿潇把你的泥人打碎了，你还跑到兄长跟前哭了好一阵。怎么，这会倒是不认了？”

“你...你你你你！”浮浔你了半天也不见能你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也只能是鼓着气飞也似的逃了。

浮浔走后，体内那原属浮染的意识又再度消失不见。萧望川疑惑地四下摸索，在确认自己无法主动与他交流过后，只好消停下来先分析现状。

结合周围的宫殿装饰以及适才从浮浔处套得的话可知，彼时的自己应当是身处至少千年之前的妖界，而他更是出于一些不知名的因素附身到了时值白狐族老一职的浮染体内。

在此之前，他记得自己因正处妖族遗址的某处祭坛上。为救嘬嘬脱离险境，他选择取出了山神浮染死后留下的妖丹，不料却被前者吞吃入腹。也就是在那时，嘬嘬化出了人形。

可再之后......

萧望川拍了拍脑门，他可真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一双幽蓝的眼眸，再睁眼时便就在这了。

对了，还有顾渊，也不知他那边怎样了。

抄起案台上的一本文书，他草草翻阅了几页。指尖摩挲过张张纸页的粗糙质感，他只觉得无比真实，不似梦境，后而再又大步走出殿外，所见景物之宽阔，远非简单的幻境二字可一言毕之。

难不成这会他真是回到过去了？

不，也不像啊，不光是修真界从未有过这一先例，单是要做到这一点就已超出人之极限，除非其存在已凌驾于世界之上，否则根本免谈。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借此大好时机探得四方镜的去向。若应沉渊所说，那这千年前的四方镜应正是落在了浮染手中，且最后随之下落不明。若他当真是以浮染身躯亲历妖族事变，想来定会有所收获。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适应浮染的一身份，毕竟他可无法保证这老兄什么时候顶号上线，万一一个不小心露了馅，那可真是要麻烦了。

幸而桌上摆着不少的文书，有些是已被批阅过的，但更多的还是空白一片。萧望川先是挑着有批注的那部分来看，他发现这浮染当真是潇洒至极，只怕每十斤的身体里就要塞有最少九斤的反骨。只光打个勾叉便算是最大的负责了，有时玩心上返，画个乌龟猪头什么的此人真是信手捏来。

解决问题的方式也更是简单粗暴。

主打一个能用钱和拳头解决的事就绝对懒得再想第三种办法，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再加倍加量地给，真可将纨绔两字明晃晃地贴在了脸上，仿佛生怕别人不戳着脊梁骨骂他一般。

他再翻了翻桌上一另幢瞧上去规整许多的文书。上面给出的建议与决策相对而言便显得中肯多了，想来多半就出于那浮浔之手。可怜这倒霉弟弟，净忙着给他的败家哥哥收拾烂摊子了。

粗略地翻过一遍，倒也算收获颇丰。

诚如沉渊所言，妖族圣物切实是散落在三族族老手中，只是这三族并非固定，若是能将一族屠尽圣物便会另附他族，现下不过是自多年纷争后暂且稳定在凰蛟狐三族手中罢了。多数弱小的族群早已适应并接受了这一安排，可仍有部分族群虽于明面上呈臣服之姿，暗地里却依是虎视眈眈，而浮浔此前所说之虎豹两族便是狐族下方不容忽视的一大威胁。

圣物的作用也远非仅有铸就妖族结界那么简单。凡身处结界之中的妖族，除身持圣物者，皆不可任意进出，除非得族老亲赐之信物，否则终其一身便只能待在妖族之域之中。可以说，圣物本身即是绝对权利的象征。

这也是为何，纵使浮染娇蛮跋扈至此，族内众人都不得不俯首称臣，对他唯命是从，除却难以抗衡的绝对实力压制外，还有极大部分的原因便是出于对圣物本能的屈从。

至于那所谓的大典，其最本初的目的便是为了加固封印，毕竟圣物三分各地，纵然封印有万般强盛，却饶是如何都难架住时间的磨损。故而自上古时期妖族内部便订立血契，不论何因，每逢千年之期，凡持圣物者皆需动用其力以保封印经年强盛不衰。

至于为何是千年，怕是八成与那仙魔祸事有关，唯有赶在外界争斗爆发前将封印加固，妖之一族才好高枕无忧地安然度过。

不过时过境迁，发展到如今，除却这一本初之愿外，大典还有一不容小觑的重大作用便是向外族展现本族实力之雄厚强盛，以此打消某些暗中的想法，这也是为何浮浔此前一再强调浮染需对此事慎而又慎的原因之一。

不过全被后者当了耳旁风就是了。

也无怪乎浮染有此等自信。当年先狐王在外暴毙，是他临危受命，用自己那尚未宽阔的臂膀抗负起了一整个岌岌可危的狐族。族中之人皆说他难担此大任，可也正是这向来不受人看好的狐长子带领族人一步步走出内忧外患，最后将狐族建成了如今这般的繁荣模样。

族外之人或对他之行散有所私语，却无一人敢对其之手段聊表指摘。

萧望川放下文书，回眸看向自己身后那把高椅，心下收回了对浮染的部分短见。他忽而想到，或许世上有些人生来便属那一高位。

不过这一想法才刚一起，他便是再又于心笑骂道自己浅薄得好笑。

怎的如今连自己都开始摆起了三六九等的架子，都是受过新时代教育的，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乱了他的思路。萧望川忙一抬头，却见是一侍女装扮的姑娘走进了殿里。

但见来人身着一淡粉云纱百叶裙，头上还梳着个乖顺优雅的三小髻，粉黛略施却不显得俗气，虽算不得是个顶了尖的美人，但也堪评上一句窈窕淑女。

美中不足的是，这姑娘的脸有点臭，就跟有谁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的。

“你是......?”方才借由浮染的意识他才能知晓浮浔的身份，但现在他可真是拿不定一点主意了。

不过很快就不需要他猜了。

“萧望川。”

只听那姑娘用一口软糯的嗓音义正言辞地说出了这三个字，后者的脸上当即就挂不住了。

一个恐怖但又匪夷所思的想法在他的心里炸开。

“你...你你你...你不会是......”萧望川吸足了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因为受不住而失控笑出声来，“你不会是顾兄吧？”

果不其然，那姑娘闻言只是淡漠轻哼一声，那神色，全然是跟顾渊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是他还能有谁？

只可惜他如今也是换了个身子，同一个动作，放在原身算是冷峭，可若安在这具身体上，那便更像是撒娇了。

萧望川见状还是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末了还要用手掩耳盗铃地捂住自己的嘴，含着笑意一个劲地摇头。他也不想，可脑中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将这份别捏的“撒娇”再又套回到了顾渊的脸上，只光是这么想想，他简直就要笑疯过去。

顾渊瞥了他一眼，到底还是选择不同他计较，只说道：“和我去一个地方。”

后者点点头，临走前不忘问道：“原来顾兄你也来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边说着，他边就顺势牵上了顾渊的手腕，好叫这人领着自己走。

“不知。”扫过臂上的那只手，抬头之时却是只见了原属浮染的那张脸，顾渊顿觉有些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