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雨滴轻柔,人却冷郁。
姜黛意眸中冷色不过一刹那,便又恢复自然。
她知道,云钦的疑心病又犯了,“哥哥,你有话不妨直说。”
少女语调轻慢,漂亮的面容上隐隐带着不耐。
云钦几乎是下意识哄:“别生气。”
姜黛意扭头看向檐下雨幕,他一哄,她更似要生气。
她道:“听闻无念寺里有一位高僧,卜算之能无人可比,哥哥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些了?”
云钦道:“你知道我去做什么吗?”
他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但如果是另一种情况,或许,只有无念寺的那位大师,能为他指点迷津。
风雨如晦,云钦的思绪飘回姜黛意刚进云家的那一年。
那一年,姜黛意伤得很重,整整养了一年,才将底子打回来一些。
她来得时候,身上不仅中了毒,从头到脚都没有一处好皮,她时常孤恐难眠,云钦便亲手制了安神香让她睡得安稳。
可安神香能让她睡着,却难除她的梦魇,直到她在睡梦中无意识道出一些他极为陌生的字眼,当时他并不以为意。
直到千相的出现,他才意识到,或许天外有天。
雨声渐大,云钦凝眼。
姜黛意眸里映着云钦隐添愁绪的玉容,“哥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太善变了,明明前些日子他的掌控之意淡了许多,可不过几日,便又在计划着什么。
如同窗外的天气,方才还小风疏雨,这会儿愈发骤厉起来,异常善变。
这样捉摸不定的天气,她很不喜欢,同样也很不喜欢多疑猜忌的云钦,如沁湿的雨意,赏则美矣,一但沾染湿衣,便浑身难受。
巳雾进来对云钦道:“公子,马车已经备好,这会儿便可以从后门离开了。”
淮庚王并不好对付。
他蛊惑燕国百姓,利用百姓心内晦暗,煽动他们去揪住姜黛意混淆云家血脉一事不放,纵使云钦近日外出连夜处理,还是难堵悠悠众口。
甚至愈传愈广,颇有势灭之意。
淮庚王在借此压制云钦的势力,以给虔国喘息之机。
云钦看穿淮庚王的心思,自然不会落入他的圈套。
他在这里纠缠得越久,越会坏事。
姜黛意对云钦道:“我不去无念寺,我自己可以藏好,百姓们找不到我。”
无念寺建于悬峰之上,难以抵达,可若一但有心诚者登上 ,便万事可成。
云钦原不信这些,他自来认为事在人为,运势亦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如今姜黛意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多得他难以下手去处理。
他只能带她去无念寺试试,看看能否解开她身上的谜团。
另外。
云钦道:“我先送你去寺里暂避锋芒,待淮庚王的事情一了,我会接你下山。”
无念寺寻常人难以登上,她在那里很安全。
姜黛意浅眉蹙起,“哥哥若有事前去无念寺,我们就此分开便好,非要拉着我做什么?”
她不想去那里,这种看似保护实则掌控的感觉,放在她身上,让她很不高兴。
喜欢一个人当互相赤忱,可云钦从未想过让她脱离他。
云钦起身,过来扶姜黛意。
他并没有在跟她商议,无念寺,必须去。
姜黛意微微偏身避开云钦的手,她坐在那里,出声警告:“哥哥想与我动手吗?”
云钦闻言默了一瞬,他蹲下身子,温声问姜黛意:“那妹妹说想去哪儿?我陪你去。”
姜黛意不悦的情绪稍稍褪去了一些 ,她脸上重新挂上淡淡的笑容:“我想回燕陵。”
云钦眼神沉下去,姜黛意一眼不错地看着他,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值得他不开心的。
云钦望向春雨流云,声色淡了几分:“妹妹是想回燕陵见千相吧?”
他猜得不错。
姜黛意的确是要去见千相。
“哥哥会阻拦我?”
云钦眸色淡淡:“巳雾。”
巳雾扭头:“公子?”
“回燕陵 。”
云钦起身往外走,巳雾对姜黛意道:“姑娘,走吧。”
……
回燕陵的路上,也不乏听到了许多百姓对姜黛意的不满,越传越难听,越传越离谱。
姜黛意不甚在乎,云钦却道:“不过是淮庚王的诡计,你不必放在心上。”
马车停在云府前,燕陵虽还未传得沸沸扬扬,但多少也有些风声 。
姜黛意戴好幕篱后才被先行下去的云钦扶下马车,她回到云府,发觉里面的下人暗卫皆是新面孔。
云钦提醒道:“你是我的客人,若这几日我不在时,有长辈唤你前去,你不必理会。”
这话便是在提醒姜黛意 ,现下云府之内,怕是人心异动。
当年差点灭门的经历让云家的长辈丧失了心气,一贯以来便藏锋敛芒,不肯轻易暴露实力。
云钦本与长辈们一样,但襄临王死后,云家势必要争权,就算不争,亦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与其被迫卷入风云,不如主动出手。
巳雾回到云府便不见了,跟着姜黛意回来的那几个侍女是云钦派巳雾早年安排宫内的人,如今云家之内亦不太平,放几个机敏的人伺候在她身边,他也放心。
“公子,云青大人请您去书房商议事情。”一个小厮跑过来,像是专门在门口守着,见到云钦回来,便急忙迎上来。
云青向来不过问云钦的事情,但他与云言是兄弟,虽然云言背叛云家,可云言毕竟是折在姜黛意手里。
云钦既护着姜黛意,不管云青有没有报仇的意思,此番忽然唤他前去商议事情,怕都是冲着姜黛意来得。
姜黛意看向云钦,心里约莫也明白了几分,“哥哥,我自己回院子 。”
云钦却并未想让姜黛意回她之前住的地方,而是唤了侍女:“你们带姑娘去观雪阁。”
观雪阁 ,建于府内中心,极高,所以也极为引人注目。
姜黛意尚未离开云府回到天阙是,府内还没有观雪阁的存在,这是云钦派人后来建得。
侍女向姜黛意行礼,“走吧姑娘。”
姜黛意眸中若有所思,她终归什么都没有说,跟着侍女去了观雪阁。
云钦凝视着姜黛意的背影,须臾朝着云青书房的方向过去。
云青已经在书房内等了许久。
云钦独自进去,房内除了案牍书籍之外再无其他,看着很是单调朴素。
云青招手请云钦坐在他的对面,案上茶香氤氲。
云钦道:“叔父自来不管侄儿的事情 ,今日唤侄儿来,想必是有要事。”
云青将他手边的一沓书信推到云钦那侧,神色沉淡道:“看看吧。”
云钦随手拿起一封,是百姓所写,无外乎是关于姜黛意的事情,还有一些,是朝中大臣所写……
云青冷道:“云妡早已逝世,你便在暗中悄悄为她办了白事便是,如何还将姜黛意不是云家血脉的事情捅出去,如今百姓心生怨怼,你该顺应民意,毕竟是在夺权的紧要关头。”
云钦放下信封,只草草看了十余封,剩下的近百封,他已猜到其中内容。
“叔父想让侄儿如何顺应民意?”
云青道:“姜黛意冒充我云家血脉七年之久,期间云家也一直厚待庇护 ,她一个天阙刺客,如今,也到了该还恩情的时候了。”
云钦闻言似乎有些意外,他淡笑道:“叔父,云家对她有何恩情 ?”
云青脸色沉下:“钦儿这是什么意思?”
云家护了她七年,还不够吗?
纵然是后来她的身份败露,云家也未曾向她追责。
云钦眸色讳莫如深,“尚不论姜黛意。便是当年的我,未在云家站稳脚跟的时候,云言叔父便以长辈身份压我,以手中权利限制我,我的父母身亡,我的妹妹身亡,更是有云言一份功劳。”
云青不满道:“提这些做什么?这是云言死后才查出来的事情,你难不成还要去掘了他的坟?”
云钦嘲讽冷笑:“当年我刚回云家,云言针对我,叔父可曾管过我?可曾制止过云言?”
云青当时不知晓云言的隐秘心思,“当时我并不觉得你被针对了,是我的疏忽 。”
云钦都如此举步维艰,遑论幼时的姜黛意,多年来护着姜黛意的,从来不是云家,只是云钦一人而已 。
云钦道:“叔父,是想要王位吧?”
云青眼下,想要急切地讨好百姓,顺应民意,便是希望能得到民心。
他迫切地想让云钦交出姜黛意,便已经昭示了一切。
答案昭然若揭,云青并不觉得追求权势有什么不对,“云家因十五年前几尽灭门的浩劫,后辈死得死伤得伤,若我登位,云家也只有你堪任太子一位。”
这是想用权势诱惑云钦。
云钦玉容上浮上不屑:“我不会交出姜黛意,叔父若想登位,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对付淮庚王吧。”
云青冷眼,外头小厮敲响房门禀报:“巳雾求见云钦公子。”
云钦起身对云青道:“侄儿便先退下了。”
不管云青脸色如何,云钦只缓步离开。
外头巳雾候着,见云钦出来 ,连忙道:“姜姑娘去地牢了。”
云钦步伐微顿,眸色沉晦,她果然还是去找千相了。